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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個必須保持鎮(zhèn)定的年輕人,我有一個秘密。
人生對人最大的教化,莫過于讓他們接受人生設(shè)定。(不就是認命嗎,呵呵。)
我的人生設(shè)定,是每天,重新跟世界打招呼一次。
不過也無所謂啦,因為反正我需要打招呼的人也不多。除了吃藥之后的昏睡,這大概并未給我?guī)砝_,我有時會想談個戀愛,但覺得好麻煩,就作罷了。
只要遵守固定路線,身體會有自己的記憶,像手指會準確找到回車鍵。
生活沒有目的,愛情也不是必要。我真是一個輕快的年輕人,即便看起來,我面色蒼白,眼圈黑得非常明顯。
陳悟住在我的隔壁,我走過去,還沒敲門,門就立刻被打開。
然后,像風一樣的男子陳悟瘋了一樣地,從我的身上扒外套。
“喂,你要干嗎?”在我緩慢說出這句話之后,我身上的舊大衣已經(jīng)被他搶了去。
他站在穿衣鏡前穿好我的外套,用手把豎起的頭發(fā)揉平,再摘掉手上的戒指,給我套上。
“娶你行了吧?”
“不行?!蔽艺f。顯然慢了半拍。
他把自己的羊絨大衣扔給我,香水味兜頭撲過來,我連忙擋住它。
“你這大衣不適合我,太貴了,羊絨質(zhì)感好,但讓人覺得不安?!蔽艺f不快長句子,說完之前,我已經(jīng)被他強行穿上他的大衣。鏡中的我顯得怪誕,大地黃的羊絨大衣,更何況,它還是牛角扣,我不喜歡,我只愛棉和純色。
“你太需要不安了,鎮(zhèn)定劑?!标愇蛘J真地看著我,再幫我把領(lǐng)子翻了翻,他鼓掌,“不然你的人生得多無趣?!?/p>
“我新認識的這個女孩,我一直都說我是開過山車的,昨天吃完飯,我送她回家,怕暴露身份,愣是坐地鐵送的她?,F(xiàn)在你的任務(wù)是:一、去幫我把車取回來,地址在吉屋大廈B23006,二呢?”陳悟說,“……沒有二,現(xiàn)在就出發(fā)吧?!?/p>
我皺起眉頭。陳悟當了老板之后得了一種說話必須分一、二、三的病,這真讓我覺得難堪,尤其是他只有一,沒有二、三的時候。
“呃,你確定我能記住你的車牌嗎?”我緩慢地說完,已經(jīng)被陳悟推到了門外。
他塞給我車鑰匙,又說:“林川成,基礎(chǔ)記憶,你是世界上領(lǐng)先的七十九個人之一?,F(xiàn)在,我要向你學習,我很平常很平常很平常。”他用手扇風,想讓自己恢復冷靜。
真是有病。
“還有……”他停了一下,說,“坐地鐵挺好玩的?!?/p>
我想起那些在早高峰被擠得面目猙獰的人,覺得大概只有我可以擔待陳悟這樣的感受。
“我可沒有當富二代的興趣?!蔽倚睦镞@樣想著,來不及說出口。
以及,你以為平常那么容易嗎?
每對好朋友互為鏡子,有時候又互為硬幣的兩面。我和陳悟的組合,大概對應(yīng)著黑白、快慢,互為反義詞。有天他總結(jié)說,這樣的綁定令他的人生非常完美,他說,你這樣一個沒有記憶的人,對我來說真是天賜良緣。
是的,他對成語的使用令人發(fā)指。
車號GB45Q3,發(fā)動機號Q0106548932,違章駕駛扣分比他數(shù)學的分數(shù)還高,陳悟,富二代,身高一米八三,體重六十九千克。樂觀明朗,相信任何事情都可以解決,不行還可以靠錢解決,實在不行,還有他老子幫忙解決。
富二代除了聽起來美好,極富想象力,大多數(shù)人的生活都被父輩遮蔽。陳悟說的,當然原話不是這樣,他有一次喝多了跟我說:“你知道嗎,林川成,我頭上有房檐啊,走到哪里都有房檐啊。”
壓力大,聽起來有點矯情,當衣食無憂成為理所當然,陳悟的前半生都在和富二代這個身份作戰(zhàn),以此來證明,沒有他爹他依舊可以過得很好。于是他自己隱名埋姓到一家廣告公司上班,得到的結(jié)果是—不能過得很好。
衣服品牌剪掉,好看限量版的鞋子藏在衣柜里,車停到公司一站之外的地方,終有一天被同事在夜店里抓了包。陳悟次日辭職,不再折騰,乖乖地接手了一家廣告公司。我說,凡事需要證明,就說明證據(jù)不足。他說,你每天哪里來那么多狗屁道理?
我說,在你交女朋友的時候啊。
他說,滾。
現(xiàn)在,我還要滾去幫他取車,還穿著他別扭昂貴的大衣,一只牛角扣子大概是快被他揪掉了,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