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枚之編造,話之虛假,以胡適的精明,不可能全無一點覺察,全無一點識別。然而,他卻既不表露絲毫懷疑,也不想辦法作些查對,反倒一再強調(diào)其重要。也許這正是胡適精明的地方,因為他要“考”的,并不是袁枚說的真與不真。只不過是借這個“乾隆時的文人”作自己的幌子,或者說利用袁枚講的“嗣君”、“其子”幾個字作自己的跳蹬。憑著這個跳蹬,胡適便可以將曹雪芹和大富豪曹寅直接鉤掛起來,便可以堂而皇之地去定論他的“自敘傳”、“家史”說了。讀胡適的《考證》,我們可以感覺得出,他的“自敘傳”、“家史”說,早已在他的觀念中形成,是由于讀《紅樓夢》開端時的那一大段話時,因錯解誤解而想象出來的。并非是讀了《隨園詩話》,去考證曹寅和曹家,然后得出的。只不過袁枚的編造,恰好對了他的口味,符合他的需要而已。管他吹不吹牛呢!設(shè)若懷疑袁枚的話,指出與實際相差太遠(yuǎn),沒有任何根據(jù)。胡適又找不到別的可靠的能將曹雪芹和曹寅真正掛起來的掛鉤,他還能把他的《紅樓夢考證》做下去嗎?
好在他要“考證”的曹雪芹,并不是袁枚說的那個“曹雪芹”,而是另一個“曹雪芹”,即他胡適自己想象的“曹雪芹”。因此,他的每一步考證,每一個說道,都是在推倒袁枚說的那個“曹雪芹”,只是他不說出。糟糕的是,他的每一個考證,每一個重要結(jié)論,也在“改造”、“另鑄”創(chuàng)作小說《紅樓夢》那個真正的曹雪芹。且在他的這部《考證》中,和后來的一些文章、論述、講演、談話中,用他的幾合一的“鑄造物”,對歷史上的曹雪芹進(jìn)行“掉包”、偷換。
曹寅是康熙時候的大名人,至少在江南如此。交游甚廣,多文化人士,留下的信息不少。但年代久遠(yuǎn),文獻(xiàn)資料又較零散。胡適在考證過程中,還是耗費了許多的力氣,也弄得了不少材料。不過,說是考證《紅樓夢》,說是考證它的“著者”,卻去考證人家的上代人或上幾代人,這本身就是一件滑稽的事。
在考證曹寅的同時,胡適還連著小說《紅樓夢》,連著袁枚的話,作了一些他自己的牽強附會的解讀。令人震駭?shù)氖?,在說到“當(dāng)時紅樓中有女校書某,尤艷,雪芹贈云”的兩首詩時。胡適竟然說:“這話無從證實。但袁枚與雪芹差不多同時,這詩必有所本。若此詩真是雪芹做的,詩中的病美人大概即是《紅樓夢》中的林黛玉了。若果如此,我們更可以深信《紅樓夢》是一部‘將真事隱去’的自敘傳了。”將林黛玉和“女校書”扯到一起,真是褻瀆!好像他也不知道《紅樓夢》中有無那兩首詩。還把這拿來附會他的一條根本性的說道,“‘將真事隱去’的自敘”。實在有點扯草草塞笆簍了!】
經(jīng)過一番“考證”后,胡適說:“總結(jié)上文關(guān)于‘著者’的考證,凡得出六條結(jié)論。”其實,他只考證了曹寅。根本沒有考證“著者”曹雪芹,因為找不到材料,無從下手?,F(xiàn)在且看他的六條結(jié)論,并仍以按語的形式發(fā)表些我個人的意見。
胡適的第一條結(jié)論:《紅樓夢》的著者是曹雪芹。
【克按:此結(jié)論,從何“考”得?胡適沒有說,只好推測:(1)如前面說過的一樣,從袁枚的詩話里知道的。但袁枚說的“曹雪芹”,不是小說家曹雪芹;袁枚說的“紅樓夢”,也不是《紅樓夢》。不過是他瞎謅,不能拿來作依據(jù);(2)來自于別的文獻(xiàn),別的資料。胡適的文章里沒有說,估計他根本找不到,也考不出;(3)讀《紅樓夢》時感覺出的??峙戮褪侨绱税??他在《考證》第二節(jié)開頭不久便說過了。不過,這很難說是什么學(xué)術(shù)考證,許多人讀《紅樓夢》都會有這種感覺,這種結(jié)論。雖然正確,但“曹雪芹”三字,是真名還是化名?如果僅僅知道一個化名,而不知道其人別的東西,跟全然不知道有多大的區(qū)別?再有,曹雪芹盡管是作者,可他自己根本不承認(rèn),也不承認(rèn)此書有作者,只承認(rèn)自己是增刪者。而書的開端,卻鉆出了“作者”,還“自云”,“自又云”,宣示自己創(chuàng)作的動因,寫書的由頭,和為什么要搞“真事隱”、“假語村言”。毫無疑問,這不是作家曹雪芹的筆墨,而是在曹雪芹死后,《紅樓夢》開始流行的時候,一個對曹雪芹全然陌生的穿鑿者的涂鴉。而后被抄錄賣錢的人抄到了書內(nèi),成了正文。關(guān)于這,鄙人將有專文解剖。這里還是說胡適,胡適把它引用來作他的“自敘傳”的重要硬證,弄得像那個涂鴉者一樣,把整個書都讀歪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