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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靜序:歲月讓人從批判走向了建設(5)

曾國藩的正面與側面 作者:張宏杰


美國傳教士亞瑟·史密斯與曾國藩在同一時期的中國生活,他寫過一本書叫《中國人的弱點》,寫到他對當時中國人的觀察,其中一個強烈的特點是缺乏精確性,中國的“一串錢”永遠不可能是預想的一百文,陜西省是八十三文,直隸是三十三文?!斑@給誠實的人帶來無窮的煩惱”;“分布在城市邊的幾個村子,跟城相距一到六里,但每個村子都叫三里屯”。

史密斯嘆息這背后不求甚解的智力混沌,“你問一個中國廚師,面包里為什么不放鹽?”答案就一個,“我們在面包里就不放”;問:“你們這個城市有這么多好的冰制食品,為什么不留一點過冬?”答案也只有一個:“不,我們這兒冬天從來沒有冰制食品。”

這位在中國生活了五十多年的傳教士寫道,“一個拉丁詩人信奉一句格言:一個了解事物原由的人,才是幸福的”,如果他住在中國,會把這格言改成“試圖尋找事物原由的人,是要倒霉的”。

這種缺乏科學精神的文化滲透在整個老大帝國,士大夫階層一樣陳腐混沌。胡適批評他們:“宋儒雖然說‘今日格一事,明日格一事’,但他們的目的并不在今日明日格的一事,他們所希望的是那‘一旦豁然貫通’的絕對的智慧,這是科學的反面,科學所求的知識正是這物那物的道理,并不妄想那最后的無上智慧?!?/p>

晚清困局,十分被動,華洋沖突不斷。越是這樣的朝廷中,說性理者風頭越足,好空談,好講華夷之辯,好講血性,好以道德和口號救中國。一被動就激進,一保守就頑固。倭仁是當時著名的理學家,他說:“孔門大路,……惟有斂心遜志,亦趨亦步去,知一字行一字,知一理行一理,是要務。”

蔡元培評論過這些掌握著大權的腐儒:“自漢以后,雖亦思想家輩出……而其大旨不能出儒家之范圍,惟用哲學以推測一切事物,往往各家懸想獨斷……我國的哲學,沒有科學作前提,永遠以‘圣言量’為標準,而不能出煩瑣哲學的范圍。……整整四千年的中國教育,除了有過科學的萌芽以及玄學曾成功地站住腳以外,可以說,在實際上絲毫沒有受到外來影響,它僅僅發(fā)生了由簡單到復雜的變化。”

一直到老曾與李鴻章這一代,閉著眼睛過不去了,他們身在一線,戰(zhàn)爭是真刀實槍,割地是真金白銀,切膚之痛,知道靠“圣言”救不了世。李鴻章的一句話,足以把儒學從底部掀翻:“孔子不會打洋槍。”

打槍不分君子小人,只靠詳盡“這物那物”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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