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為了父親,賭一把

廖智:感謝生命的美意 作者:廖智


就在那一刻,外面忽然罵起來了。

我聽見有個聲音粗暴地吼著:“你這個老人,怎么這么固執(zhí)啊!你不知道這上面很危險(xiǎn)啊?快下去,快下去!你再待在這里,待會兒我們還得來救你!”

我爸小聲地堅(jiān)持著:“我不走,我們廖智還在里面……你們不救她出來,我是不會走的……我們廖智是不會死的……”

我聽得出來,吼他的人吼得太大聲了,他一定是被嚇到了,聲音很輕,一副底氣不足的樣子。很明顯,在剛剛的余震里,他摔倒了,我不知道他摔傷了哪里,救援的人也急了,就命令他離開。他卻一直小聲地堅(jiān)持著,說什么都不肯走。

那一瞬間,我整個心,擰成了一團(tuán),眼淚嘩啦就流下來了。

我哭得稀里嘩啦的,大聲喊:“爸,我在呢,你快點(diǎn)下去吧!不要站在外面了!”

我爸的聲音突然就變得很急很激動,他說廖智,你怎么不回答我,叫了你這么久,你怎么都不回答我,我說我剛剛睡著了,我爸就說你不能睡,這個時候千萬不能睡??!我聽得很明白,剛剛那一個多小時里,他自己也覺得我可能已經(jīng)死了,但就是不愿意相信。他聽見我聲音的那一刻,他好激動,激動得連說話的聲音都是飄著的了。我說,爸,你放心,我沒事,我一定不會死的!

就這樣,地震發(fā)生這么久之后,我在漆黑的廢墟底下,終于哭了出來。

之前經(jīng)歷這么多事,我的眼睛一直是干的。婆婆的死、蟲蟲的死,都像是一場無邊的噩夢,我的心里像是死了一樣的寂靜,就是哭不出來??墒牵@一刻,我哭崩了。我覺得命運(yùn)真的是對我太殘酷了,蟲蟲的死給我太大的打擊,我曾以為死了會比活著更好,可我爸還在外面,我媽還在外地沒回來,我要是就這么死了,家里就我一個女兒,他們以后該怎么辦?

老天爺啊,求求你,讓我活著出去吧!我不能就這么死了,我還沒有來得及出去跟我爸說一聲謝謝……如果有幸能夠活下去,我發(fā)誓,我會用全部的生命來回報(bào)他……

重新燃起了生的念頭,時間就變得更加難熬了。

我不知道什么時候我才會得救,幾個小時后?還是需要一天?兩天?三四天?

我開始變得理智起來,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冷靜。我仔細(xì)地觀察了自己的處境,盤算著怎么儲存精力和體力,因?yàn)楹苡锌赡軙谶@里待很久。然后,我把我四周的情況一一告訴了外面的救援隊(duì)伍,我說,現(xiàn)在這么挖是挖不出來的,你們需要的,是吊車。

吊車來了。

司機(jī)吊走了壓在最上面的幾塊預(yù)制板之后,卻不敢繼續(xù)了。經(jīng)歷了地震,這些預(yù)制板都變得很脆,很有可能吊到半空中就會碎裂,砸下來。我爸把這些情況都告訴了我,我說,那就賭一把吧,繼續(xù)吊,要是出事了,我自己來負(fù)責(zé)。

那是生死攸關(guān)的一刻。我雖然不在外面,但后來聽我爸說,當(dāng)時所有的人都死死地盯著吊車的吊臂,一個人都不敢大聲呼吸。因?yàn)槿f一半途預(yù)制板墜下來,我直接就沒命了。第一塊板子慢慢被吊高,剛剛移到一旁,嘩啦一聲就裂開了??蛇@只是第一塊,還有第二塊,還是要賭命!

我爸當(dāng)時有多緊張我不知道,我只聽到又是嘩啦一聲,特別刺耳,第二塊板子也是在移開沒多遠(yuǎn)的時候就碎裂了,如果砸在我頭上,我就死定了。兩塊板子一吊走,我覺得松了一大口氣。

我的命真的是撿回來的。

到了這時候,我上面的廢墟里的那些人,都已經(jīng)走了,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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