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摩挲著案上的折子,目光凝在一處,倒也沒責怪,卻看出了她的底氣不足,不急著戳穿,反而淡淡一笑,“哦?母后……也經(jīng)常去景祺閣說佛么……”
景寧心里稍安,轉(zhuǎn)瞬,輕輕點了點頭,“皇太后心善仁慈,垂憐我們這些冷宮中的女子,時時勸誡,要將心放寬,莫要執(zhí)拗……”
重音在后,一字一頓,她說罷,咬著唇,定定地看向他。
玄燁看出她眸間有一抹怯意,扯唇,想笑,卻是笑不出來,悶悶地,還生了一絲惱怒,“朕的話,你不放在心上,旁人的話,倒是記得清清楚楚……可朕怎的不知,你何時成了別人的說客!”
宮里頭的女人之間,不是從來都不曾有真感情。她不過是剛進北五所一個多月,竟然就對僅有數(shù)面之緣的皇太后崇敬有佳;這話里話外的,還都透著庇護!
景寧見他瞇起黑眸,知道他許是不悅了,忙去解釋,“皇上的話,臣妾如何敢忘。只不過,當初在景祺閣,若不得旁人提點,恐怕真是差了那么一點,就一去,不返了……人生無常,世事難料,何不善良一些,也算是為自己積?!?/p>
明亮的燭火,照亮了那麗雪淡妝的顏。
微翹的唇;
微翹的眼。
景寧總是有些嗟嘆,可又不甘心就這么妥協(xié)了,低著頭,將那墨錠復(fù)又放回梅花烙印鏨刻的墨床上,兀自道:“至于皇上交代的事,臣妾不敢怠慢,只不過那佟太妃深居簡出,最近幾日也不過是見過兩次面而已……”
她要如何說?
如今的北五所,早以備戒嚴;如今的佟太妃,也早已魂歸離恨天——真相,早已呼之欲出,可她沒有膽量告訴他。方才,僅是小小的試探,就試出他對仁憲皇太后的疏離和厭惡,難不成,他也早已察覺先太后的死與仁憲皇太后有關(guān)么?
若是那樣,倒也好了,自己也不必像這般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可關(guān)鍵還牽扯到了太皇太后。
“這么說,已經(jīng)開始有進展了?”他故意曲解了她的意思。不知為何,很想伸手掐她的臉,將那副裝腔作勢的模樣掐下去。
“是有進展了,”景寧沒抬頭,自然看不見他的目光,吐出的聲音卻是小小的,有些不情愿,可還是不得不說出來,“相信不日,便會給皇上一個滿意的答復(fù)……”
若是估計不錯,今日之后,就會見分曉。而她,將會給他帶來一個很好的結(jié)果,盡管那結(jié)果,并不是真的。但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呢,畢竟是他讓自己一步一步地踏進這兩難的境地,若要怪,便去怪這光怪陸離的后宮吧,死者已矣,活著的人,才是最重要的。
就這樣,她一直在暖閣內(nèi)待到了晨曦,才離開。
早些時候,李德全準備了金盤和毛巾,領(lǐng)著手拿朝袍的太監(jiān)宮人,來為他準備早朝。
梳洗更衣,自是不用她來伺候,但宮人們匆匆地來,卻立即匆匆地退出去了,景寧看著他們火燒火燎的背影,不禁一陣失笑。
大概,是把她當成某個一夜承歡的宮婢了。
為他穿戴整齊,目送著那卓拔頎長的身影走出暖閣的時候,天已經(jīng)大亮了。
半宿深談,僅僅是深深淺淺地問,輕輕緩緩地答,到最后,她也沒有透露一句關(guān)乎真相的話。
但,她整夜都呆在暖閣,光是這一點,就足夠了。
宮中有定制,內(nèi)子不得干政。暖閣乃處理政務(wù)之所,妃嬪更是不得輕易入內(nèi),可她不僅輕易踏足,并且隨侍一夜。她已經(jīng)用實際行動證明,證明了皇上對她無尚的寵愛,證明了,她的身份,與其他妃嬪相比,是不同的——
剩下的,便是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