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陸虎城的沮喪郁悶相比，副市長關(guān)小予這時候的懷疑異常興奮。下午接到來自省城的電話，關(guān)小予再也無法平靜，為了不讓別人看出他的異常，他從早早回到政府招待所他的房間中，洗澡，看電視，上網(wǎng)，聽音樂，最后，他上了床，靜靜地躺在床上，這時候，他才突然覺得隱隱有些后怕，老天，他都做了些什么??！雖然，陸虎城絕對不會查到他在暗中所做的一切，但是，他不會分析？甚至，僅僅憑對他的猜疑，陸虎城就可能會果斷地對他進行毀滅性的報復。陸虎城完全做得出來。關(guān)小予感到了恐懼，有很長一段時間感到令人窒息的緊張，他努力跟這種情緒對抗，告訴自己不應該這樣，緊張和恐懼的是應該是別人，是陸虎城?？墒?，他沒有成功。陸虎城那張瘦骨嶙峋的大臉，總像門神一樣貼在他眼前，對他怒目而視。

猛虎市長！

這四個字就足以讓他感到無比的壓力。

他一次次告訴自己，鎮(zhèn)定，振作，開弓無回頭箭，第一塊骨牌既然推倒，那么誰也無法阻擋這種趨勢，他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各種準備，一邊準備繼續(xù)進攻一邊準備防御。

然后，他再一次堅定地告訴自己：他沒有做錯。哪怕因此冒一些風險。舍此之外，并無更好的辦法。如果他不這樣做，他和陸虎城之間，他們的那種關(guān)系和地位，永遠不可能改變。

他和他之間，不是表現(xiàn)給別人看的那種主官和副職之間的工作配合，而是指那種隱藏在內(nèi)心，彼此卻能夠隱隱感覺得到的情緒——可以用兩個字來形容，那就是：輕蔑。

他們彼此認為對方作為一位政府官員在某些方面有嚴重欠缺：陸虎城覺得關(guān)小予幼稚浮躁，還需要很多挫折才能夠成熟，而他，將是這些挫折的制造者；關(guān)小予覺得陸虎城已經(jīng)落伍，他那一套權(quán)謀之術(shù)已經(jīng)不適合這個時代，最多只能糊弄張紅旗蔡松坡那種老朽，嚇嚇那些沒有見識的基層官員。這種無法消失的輕蔑帶來的作用是巨大的，遠比仇恨帶來的傷害更大，尤其是對于一位起點高，素質(zhì)高，擁有深厚背景的年輕官員，關(guān)小予決心表演給他看看，什么才是新時期的為官之道，或者說，他希望成為這位猛虎市長的終結(jié)者。

最后，他這樣做了。在忍受陸虎城的霸道作風一年之后，他決定不再做這位猛虎市長的應聲蟲，他有他的政治理想和工作方式，經(jīng)過周密的思考，他對陸虎城發(fā)動了奇襲，現(xiàn)在，他的進攻奏效：省委派出了工作組，葉楊重回云州。一切如同預期。

可是，不知為什么，他還是感到心中發(fā)虛。

或者，他這一次是真的有些冒失了，這一注，也押得實在太大了，看起來，他擁有不少決定勝負的王牌，完全能夠順利贏得完美的一局，然而，萬一輸?shù)裟兀?/p>

既然是賭博，就沒有必勝的一方，權(quán)力斗爭中的覆雨翻云，他又不是沒有親眼見過，這一次匆匆地搶著出鏡，很有可能充當這一出大戲的主角，自然也很有可能接受這個劇本的安排，走向吉兇未卜的終點，而他，似乎本來可以避免，可以更加從容一些，可以進行一些選擇的。年輕、前途無量的副市長開始后悔了。

這個四月的夜晚，下起了淋淋的春雨。

很多人的命運，就在這個夜晚被無聲地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