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永康,人們尊敬每一棵上了年紀的樹,尊敬每一條不知流淌了幾百年的河流,尊敬每一位在田間、山下漫步的老人。
人們相信,每一棵生長了數(shù)十年的老樹,布滿裂紋的樹皮里,都包裹著生命力,輸送著大地的養(yǎng)分,供給著樹干上的枝、葉,讓它們發(fā)芽、開花。
人們相信,每一條流淌的溪水里,都蘊含從山林、田地間吸取的天地精華,滋養(yǎng)兩岸土地上生長的人,讓他們茁壯成長。
人們相信,每一位步履不再矯健的老人心里,都有一段苦盡甘來的故事,一折質樸飽滿的婺劇,一種貧困與奮斗中生長出來的精神,詮釋著人間百味。
七山一水二分田,這個降水分布不均,旱澇災害頻發(fā)的山區(qū),山間盆地上零星的村落,如今變成了一個個百畝面積的廠房,國內(nèi)外商旅穿行其間。
在眾多商旅中總有一些衣著簡單的長者,說著半生不熟的普通話或地道的永康方言,舉手投足間散發(fā)著淡淡的泥土氣,我的父親就是其中一個。
閑時,父親喜歡和小輩們說他十五歲挑著扁擔補鍋的故事:
清晨,天還沒亮清,父親就從戲臺下、花亭里、牛棚后、廟堂前或者不知誰家的稻草垛邊起身,踩上草鞋,挑起工具,開始走村串巷。
雖然很多時候可以借宿民居,但是父親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會打擾別人。他說:“做我們這行的,整日走南闖北,別人需要時要給人家?guī)シ奖悖约耗芸朔睦щy,千萬不要輕易麻煩別人。”
雞叫時,父親會在某一條護寨河邊的花亭前停下,拿著兩塊鐵片輕輕敲著。清脆的金屬聲總會引來幾個早起的村婦,每人拿一口損壞的鍋,催促趕緊補好,一家?guī)卓谌诉€等著吃早飯。父親總可以在談笑風生中麻利地把活干好,等到各戶人家炊煙升起時,借一碗水解渴,然后一邊啃窩頭,一邊思量中午前要趕到哪一個寨子。
方圓幾百里的村莊都留下了父親的腳印,父親從這些村莊帶走的除了村民們對他手藝的贊嘆,還有一個個白話故事。那些耐人尋味的故事豐富了父親的漂泊生活,也讓他堅定了對未來生活的信念。不嫌貧,不仇富,靠手藝吃飯,自立自強,狗叫心不跳……
每隔五六個月父親會回家一趟,看一看路上惦記的親人朋友,把掙到的錢交到奶奶手里,小住幾天,然后再次出門遠行。
幾十年過去了,父親還依稀記得他走村串巷時遇到的剃頭老司、彈棉匠、打鐵農(nóng)、做篾老司率真的眼神,還有他們爽朗的笑聲。
父親跟我說,他講那些故事并不是他多么懷念過去的時光,而是希望把他聽來的故事,琢磨來的道理告訴我們這些后輩,讓我們琢磨和吸收,以后再傳給我們的后輩。
在父親的印象里,人一生離得開生你養(yǎng)你的山水,卻離不開千百年來爺爺講、爸爸說的俚語故事。那些陳年舊事和一代代傳下來的道理,就像一條山間的小溪,流到他這里,他就要做一段河床,讓這泓清水繼續(xù)流淌,然后由我們承接下去,輩輩流傳。正因為父親這種使命般的真誠,許多親朋好友、鄰里鄉(xiāng)親,甚至陌生人遇到工作、生活難題時總不自覺地來他這里尋求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