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東坡和王安石都沒有看見他們斗爭的結局,以及中國被北方蠻族征服的情景,不過,蘇東坡還來得及看見廣泛宣傳的“社會改革”所造成的可怕結果。他生前就看到王安石“熱愛”的“農(nóng)民”不得不逃離家園,不是因為饑荒或洪水,而是因為豐年。豐年時農(nóng)民交不出官府強迫他們借貸的款項和利息,誰敢回到村子里,就會被官吏抓去坐牢。蘇東坡呼聲震天,不能自已。有些不誠實呈報的官員對此默不做聲,他們不可能察覺不到政策的弊端,但他們覺得歌功頌德才是上策。只要謊言夠大,說的次數(shù)夠多,謊言成真并不是現(xiàn)代才有的新發(fā)明。宦官也得討生活吧。就這樣,不負責任的人操弄著國家的命運,仿佛他們自己逃得掉結局似的。蘇東坡至少還能堅持他的氣節(jié),并為此付出代價?;实壅钡谋拘牟荒茏鳛榛栌沟慕杩?,因為在主要的爭論焦點上他錯了,而蘇東坡卻是對的。鐵腕統(tǒng)治以社會改革的神圣名義強加在人民身上。在瘋狂的權力斗爭中,對黨派的執(zhí)迷狂熱壓倒了對國家利害的權衡,國家的道德和經(jīng)濟經(jīng)脈被削弱耗盡,正如蘇東坡的預言,國家淪為了異族敵人的俎上肉。張邦昌等小人甘為北方強鄰的傀儡,以“區(qū)域獨立”之名臣服于異族,難怪北宋要覆滅,中國要退到長江以南。宋室焚毀之后,史學家漫步于焦黑的廢墟上,才開始全盤地考察火場,用自尊自大的史學眼光去思考災禍的原因,可惜為時已晚。
蘇東坡死后一年,政客小人當?shù)溃彼芜€沒有斷送給來自大漠橫跨中原的異國君主,一件歷史上非常重要的事件發(fā)生了。這就是元祐黨人碑的設立,也是整個斗爭時期的象征和總結?!霸v”是蘇東坡的蜀黨當權時的年號(1086—1093年),這個黨人碑上有以蘇東坡為首的309個元祐時代人物的黑名單。圣旨規(guī)定這些人和他們的子孫永遠不能在朝為官,忠貞家庭的子孫不準嫁娶“元祐黨人”的子女,如果已經(jīng)定親,也要依令解除。列有黑名單的石碑在全國各區(qū)設立,有些至今還留存在中國山區(qū)里。這是根除一切反對勢力的措施,也是立碑之人蓄意讓元祐黨人永生受辱的方法。因為中國被社會改革家斷送在北方強敵手中,這些石碑所帶來的效果也就和碑文作者當初的意愿相去甚遠。一百多年間,黑名單上人物的后代為先人名列石碑而自豪,因此元祐黨人碑才會名留青史。事實上,有些元祐黨人的祖先并不值得尊敬,因為黨人碑的作者一心要根除反對勢力,把所有仇敵都列上名單,其中有好人也有壞人。
仿佛是天意,崇寧五年(1106年)一月 ,天空出現(xiàn)了一顆彗星,文德殿東墻上的石碑被雷擊中,裂而為二。毫無疑問,此為上天降怒。徽宗大驚,又怕宰相反對,就叫人連夜將端門上的另一塊石碑偷偷毀掉。宰相發(fā)現(xiàn)后十分懊惱,但卻憤慨地驚嘆說:“碑可毀,這些人的名字卻永遠難忘!”現(xiàn)在我們知道他的預言實現(xiàn)了。
閃電擊中黨人碑使蘇東坡死后名望不斷升高。最初十年,一切刻有他筆跡或文章的石碑都奉命拆毀,他的書本被禁,他本人也被除去生前的一切頭銜。不過,當時有一位作家在雜記中寫道:“東坡詩文落筆輒為人所傳誦。崇寧大觀間海外詩盛行,是時朝廷禁止賞錢增至八十萬。禁愈嚴而傳愈多,往往以多相夸。士大夫不能誦東坡詩,便自覺氣索,而人或謂之不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