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回憶是苦澀的,思考卻充滿著挑戰(zhàn)的快意。每當我在回憶中重新走近他們,我就愈加清醒地看到,這些昔日文壇的“掌門人”——他們既是投身革命的一代,又是“五四”和民國文化哺育出來的知識分子,他們是極其復雜,非常特殊的一個群體。新中國成立后,他們不斷地卷入政治和藝術的矛盾漩渦,每一步充滿艱辛的跋涉都代表著共和國文藝發(fā)展的曲折歷程;他們個人的痛苦,也體現(xiàn)著中國知識分子靈魂的分裂、蛻變和升華。他們是多元的,在分析他們的時候我們不能追尋“唯一性“,而必須用開放和多元的目光審視歷史,那種“非白即黑”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只能引導我們走向誤區(qū)。我便是循著這樣的思路完成了自己的寫作。張抗抗在讀了《歷史的碎片》之后曾寫信來說:“你能夠把何其芳那么一個‘復雜’又‘單純’的人物,對于理想的執(zhí)著追求與內(nèi)心的矛盾,處理得特別合情合理,真的不容易。既寫出了‘詩人毀壞’的歷史因緣,也寫出了‘好人好官’未泯的良知……那是一種客觀的歷史態(tài)度,也可見作者的善意與溫情。要害處輕輕點到,讀者已心領神會;既為詩人的‘認真’惋惜,更為革命的嚴酷怵然……你把這一類人物的‘歷史深度’表現(xiàn)出來了,猶如那個時代活生生立在眼前。”她閱讀了我的每一篇文章,并在自己繁重的工作和創(chuàng)作中多次發(fā)來郵件與我討論:“我一直在反思我們這代人那種‘非白即黑’二元對立的思維模式,那是上一輩人的革命留給我們的負資產(chǎn)……所以對你描述人物的復雜性和多面性,特別在意、特別看重。你已經(jīng)越過了那道門檻,‘恰到好處’其實就是對人和世界的認識。……”我贊同她的觀點,卻絕不敢說自己已經(jīng)做到了真正的客觀和“恰到好處”,因為認識他們真的很不容易,老實說,即便在三十多年后的今天我也很難說都看懂了,真正地走入了他們的內(nèi)心。
歷史已經(jīng)遠去,但那些叱咤風云的人物卻不會消失殆盡。走近他們對我個人來說也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當昔日的一切透過歷史的塵埃顯露出他們樸實堅韌的本色,我知道,所有的這一切其實正是我人生最大的財富。他們永遠在那里,在我內(nèi)心最脆弱的地方建筑起一面牢固的墻,讓我抵御人生的艱難,讓我在最孤獨的時候感受到溫暖和力量。
此書收入的文章都曾發(fā)表在《收獲》雜志上,整理時除了《我輩無文章》一文加入新發(fā)現(xiàn)的荒煤回復張光年的信之外,其余文章除個別文字均未做改動。感謝《收獲》主編李小林,是她鼓勵和督促我寫下這些我們所共同熟悉的人物。我們常在電話里一起討論,共同回憶,有時興奮,有時感嘆,有時迷茫,有時沉默……更重要的是她像一個“工頭”似的釘在我身旁,在我疲憊的時候鼓勵我堅持;在我沮喪的時候、想要偷懶和忽略什么的時候提醒我告誡我;她對文字的嚴格甚至連一個標點符號都不肯放過,對我的“作”、“做”不分之類的毛病不厭其煩的糾正、對發(fā)稿的時間也決不通融……有時候,我在電話中看到她的來電顯示就會感到緊張,甚至想逃避……但當我走過這個過程,我深知她的付出,并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動。
感謝《收獲》鐘紅明、李筱在我發(fā)表專欄文章時付出的辛勤勞動,更感謝人民文學出版社應紅、郭娟和劉偉對出版這本書給予的大力支持。劉偉是我《1938:青春與戰(zhàn)爭同在》一書的責任編輯,再次合作,我感到非常愉快和欣慰。
走近歷史是沉重的,但也同樣令人愉快,希望此書能為每一位真誠地面對昨天和今天的人們帶來新的收獲,希望人們能夠在他們的故事中思考并汲取力量……
2015年1月21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