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傻兒子,父母的愛是沒有條件的

活了兩輩子 作者:樊云芳


1996年冬天,丁平很想跟朋友合伙,在海南東方縣的一個村莊里租100畝地種西瓜,但一個困難橫在眼前:資金從何而來?我和丁炳昌商量后,拿出了自己的積蓄:5萬元,又向兩個朋友借了15萬元,一起交給了丁平。他在接這筆錢時戰(zhàn)戰(zhàn)兢兢,雙手都在發(fā)顫,因為他知道,接過去的是父母親的全部,是父母重得他難以承受的愛和期望。

過了兩個星期,我忍不住了,驅(qū)車去東方縣看兒子。

汽車行駛了5個多小時,終于在海南西南部一片荒涼的土地上看到了一個孤零零的竹棚,那就是丁平的西瓜營地。打著赤腳、曬得黑不溜秋的丁平與民工們正在吃飯,大粗碗里只有糙米飯及幾片葫蘆瓜。

“小丁,小丁,你媽媽來了!”民工們喊著,哄笑著,丁平看到媽媽竟然臉紅了,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

臨走,我悄悄塞給他兩包牛肉干,兩包餅干。他笑了,笑得很燦爛:“媽媽,你怎么知道我正饞這個?”“哼,我還不知道你!”

不知為什么,回??诘穆飞希患眠h的往事盤旋在我的腦海里揮之不去:

還在大學時代,我參加上海北新涇公社的四清運動,其時農(nóng)村的生活還很艱苦,母親趕了遠路來看我,帶來了一斤餅干,被我生硬地推開。

“媽,你快走,以后不要再來,更不要帶吃的,被別人看到了,要說我怕苦怕累!我正在爭取入黨呢,你別搗亂!”

母親被女兒責備和驅(qū)趕,像犯了罪一樣,垂頭喪氣地、眼淚汪汪地走了,沒有喝一口水,沒有歇一下腳,沒有來得及聊一句家常。

目送母親佝僂的背影、蹣跚的腳步漸行漸遠,突然間,我心里又很難過,一絲惆悵在胸中彌漫、擴散,幾乎塞滿了整個胸膛。我忍不住緊追上去,抱住她的雙肩說:“對不起,媽媽,對不起……”

一路上,我在想,幸虧那個極左的年代、那些極左的觀念已經(jīng)被扔進歷史的垃圾箱!它竟然像毒品一樣能腐蝕人的本性,讓原本是普天下最自然、最純潔、最深厚的母子(女)之情變質(zhì),變味,變成冷血,變成對立,真是太可怕了!

也許命中注定,我們家的劫難還沒有過完,年底,剛結出瓜蕾,丁平的瓜田得了枯萎病,100多畝西瓜幾乎全軍覆沒,核算下來,虧了16萬元。

他不敢回家,也不愿回家。我趕去東方縣,西瓜營地已經(jīng)人去棚空,只剩兩三個人守著破抽水機、破床板。

丁平臉色灰暗,嗓音嘶啞:“媽媽,你別罵我,我把最后一點兒錢給民工發(fā)了工資——他們比我們更可憐。”

我說:“好兒子,做得對!先做人,后做事!我為你驕傲!”

“真的?可是,我虧光了……我不知道拿什么來償還你和爸爸……”

“傻兒子,父母的愛是無條件的,我們不需要你償還,只擔心你一蹶不振。但你沒有,你勇敢地承擔了失敗,承擔了損失,像個男子漢。真的,我們?yōu)槟泸湴?!?/p>

現(xiàn)在,丁平已成家立業(yè),他的太太是個臺灣女孩,夫婦倆自己也已經(jīng)為人父、為人母,育有兩個可愛的女兒,全家并已搬遷到上海工作與居住。幾乎每個周末,全家會開著車來南匯看望我們,一下車,兩個小孫女就像蝴蝶一樣飛到我們跟前,小手里捧著自己做的風車、或者畫的畫:“爺爺、奶奶,這是我們送給你們的禮物!”

已經(jīng)在深圳工作的丁安,也會時不時打電話回來:“媽,我給你和爸買了健胃的保健品,替哥買了一本書很有意思的書《蘋果哲學》,很快寄去喔!”“媽,我剛發(fā)了一篇論文到你郵箱里,你幫我看看,怎么修改好?”

當一個名記者,與當一個賢妻良母,我不知道哪個角色的分量更重?也難以回答哪個角色更幸福?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不會再放棄我的丈夫和兒子,任何時候都不會,即使再給我一百個大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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