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編外犯人”稱呼徐璋本似乎有點“八卦”,因為我在三中隊時期,徐畢竟沒有在三中隊,但我又常常聽三中隊的老號談到他,特別是一些有文化的犯人。他曾是在三中隊呆過的特別犯人。然而,我問起現(xiàn)在徐璋本在哪里?誰也不知道,只是聽李聘偉說,他肯定沒有放,仍然在一監(jiān)。
徐璋本是什么人呢?李聘偉跟我說:他是清華大學教授,與錢學森是同學、兩人一起回國的。1957年大鳴大放之時,這位在美國生活了好幾十年的人以為中國是要向美國轉(zhuǎn)型,他提出來要籌建勞動黨,并與毛主席競選國家主席。由此成為“現(xiàn)行反革命分子”,被抓起來,判了無期徒刑。不過,在監(jiān)獄中,他受到了特別的待遇。獄方給他一間小屋,他住在那里,吃飯也是小灶,甚至為他單做。還有一個青年犯人伺侯他。每天徐璋本在自己的小屋看書,寫東西。有時老同學錢學森還到監(jiān)獄里來看他。每周可以回清華園與家人共渡周末。周一上午或周六晚上返回第一監(jiān)獄服刑。徐璋本先生每周享有回家過周末的特權,這在當時確實是駭人聽聞的,因為像饒漱石、潘漢年這類中共高官,進了監(jiān)獄也沒有聽說讓回家的,最大的優(yōu)待也不過是讓其妻到獄中陪他而已。到了文革之中,這一切優(yōu)待都被否定、批判,說這些是“公檢法”、羅瑞卿(當時的公安部長)執(zhí)行的反革命修正主義在勞改系統(tǒng)的表現(xiàn)。于是,取消對徐璋本的一切優(yōu)待,把他安排到三中隊勞動。
1969年貫徹林彪一號通令,在全國搞戰(zhàn)略轉(zhuǎn)移之時,徐璋本和部分原北京市第一監(jiān)獄的犯人轉(zhuǎn)移到河北省邯鄲的勞改場勞動改造。此后就再也沒有徐的消息了。
1982年,我在《文學遺產(chǎn)》編輯部工作,一天有位在北京社會科學院工作的王姓作者來訪。他說自己原是中國社科院哲學所研究生、師從李澤厚先生。寫了一篇關于古代美學的文章。后問及通信地址,他說住在清華,父母都在清華工作。我突然想起徐,試探著問:“清華大學原有一位徐璋本教授,您知道嗎?”我覺得他有些異樣,遲疑了一會兒,回答:“那是家父。”我也一驚,沒想到第一次在監(jiān)獄外談及徐璋本就碰到他的兒子:“那您怎么姓……”他連忙說:“王是家母的姓,父親遭難后,為方便改從母姓?!痹捳f到這里,就有點兒冷場。他沒有追問我怎么知道其父的,我也不好深問。只問了一句:“徐先生還好吧?”他連連回答:“好,好?!焙髞碓贈]有見到過這位王先生。
2008年參加“新東方”一個會,偶遇謝泳、丁東二兄,以大著《文化十日談》見贈?;丶遗踝x此書時,在“士林風骨”中有一篇《徐璋本的思想》。這是第一次在印刷文字上看到“徐璋本”三字。文中介紹了徐的大致經(jīng)歷。他是1954年從美國回來的(這是黃萬里先生的女兒所講,也有說他解放前回國,現(xiàn)在上海教書,解放初院系調(diào)整時調(diào)到北京清華大學),他的好朋友錢學森1955年回國。徐璋本和錢學森是同齡人,都出生于1911年。三、四十年代,徐、錢二人同在美國加州理工學院攻讀博士學位;錢學森在航空與數(shù)學系學習,1939年獲博士學位;徐璋本1940年獲博士學位。錢學森和徐璋本都是專攻導彈學的,不過錢搞的是“導彈致導”,而徐學的是“反導”。1950年代以后二人真是“一正一反”,貫穿了他們的一生?,F(xiàn)在錢學森是名滿天下,而徐則鮮有知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