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塵低著頭,余光卻左顧右看,發(fā)現所有人都在關注她。她心里早已忘了“語文”兩個字怎么寫的,一直在想“不要叫家長”。站在講臺上,有種與世隔絕的感覺,仿佛臺下是一個世界,臺上是一個世界。莫塵拿著粉筆,先寫出一橫,接下來就不知道寫什么了,想了半天,不敢回頭,也不敢說話。
“會寫嗎?”于老師的聲音從背后傳來,像一支冷箭嗖一下刺在莫塵背上。
莫塵慢慢地扭過頭來,小聲說:“不會?!?/p>
“語文課本,你天天拿,天天看,寫都不會寫嗎?去,給我站在那邊好好聽課?!庇诶蠋熤钢淌矣仪敖堑奈恢?,那是放掃帚和雜物的地方,莫塵站過去,小小的心受到了莫大的傷害。但是她想,站就站,有什么大不了的。當老師領著大家一起念“語文”的時候,她放開嗓門,比誰喊的聲音都大。
于老師心想,這小女孩心理夠強大的。
下了課于老師也沒說讓莫塵回座位,所有小伙伴都上廁所去了,莫塵憋著不敢動。石頭過來說:“我告訴姑媽老師欺負你。”
“你這個豬頭三,敢告訴我媽,我就告訴你媽你去抓魚了。”莫塵聽大人罵人,有時候都說豬頭三。
李明走過來,像個知識淵博的小老頭,“莫塵,‘語文’這兩個字,你至少應該記住最簡單的那個,這樣至少能站在自己的座位上,看這里多臟!”
莫塵“哼”一聲,把頭轉向一邊。小小的自尊心感到無比受傷,心里埋下痛恨于老師的種子,慢慢地發(fā)芽,長成一棵恐懼的大樹。以后碰到于老師的課,她總沒有預兆地肚子疼。
無論小學、中學還是大學,老師總是格外偏向好學生,同樣的錯誤對他們的懲罰總要輕些。可是踏上社會,看的不是成績而是背景,除了學習還應該有一門功課叫人際關系。
從此之后莫塵的語文成績就沒好過,每次拿出語文課本,看到“語文”兩個字就恨不得拿小刀挖個窟窿摳下來。
語文課本幾乎成了繪畫本,如果有人物像,她總是畫上兩撇胡須;如果是植物,一定要畫上一朵花;如果是水果,一定畫一張嘴。最雷人的是她那個時候竟然在《孔融讓梨》這一課后面畫上一坨屎。
日子過得很快,抓幾次魚就到二年級學期末了。
期末考試前,于飛揚居然乖乖在教室默寫生字,莫塵過去鄙視地吐了吐舌頭。
“石頭,你要是不帶我去抓魚,我就告訴你媽?!蹦獕m在后面追著石頭幾個人喊。
石頭聽到“媽”就屁顛屁顛過來說:“那你不許說出去。”
莫塵高興地伸出手說:“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誰變誰是王八蛋?!?/p>
拉個鉤就形成了誓言,那時很相信,也不敢輕易改變。
“于飛揚在默寫生字,誰去把他拉過來?”莫塵本來是個小跟班,一站進隊里,立馬變身成了大姐頭。
“你去!”所有人指著莫塵。
莫塵一臉無辜,再次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誰讓她提出餿主意,還得自己收尾??墒撬龢酚谧龃蠡锱沙龅奶厥馊蝿眨埕耵竦刈叩浇淌?,小手往作業(yè)本上一擋,“不要寫了,去抓魚?!?/p>
“我不去,我要考一百分?!?/p>
“一百分能買魚嗎?”
“不能?!?/p>
“那就去抓魚,回來繼續(xù)考一百分?!?/p>
莫塵實在佩服自己的邏輯天賦,七歲的時候已經是談判高手了,只可惜這種天賦總是太早夭折。
到了池塘邊,莫塵看著石頭他們手里拿著饅頭和塑料袋,饅頭弄得很碎,放在塑料袋里面,然后擱在池塘邊,用小石頭把袋子壓住,就靜靜等魚兒進來覓食。她什么都沒拿,左看右看。于飛揚也什么都沒拿,卻在池塘邊撿到一個塑料袋,向石頭要了一點饅頭碎屑,開始抓魚。石頭擺弄著點碎饅頭,歡呼地叫著:“魚,魚!”莫塵鄙夷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跑到李明跟前,伸出手說:“給我一點饅頭。”那樣子,跟要飯的沒差。
李明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小塊白饅頭,對莫塵說:“別人要我才不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