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露調(diào)整了相機的焦距:鏡頭里,那只緊緊握杖的手被放大,隱約看得到暴起的青筋;每往前支撐一步,整條手臂都在細微地打戰(zhàn)。
說實話,朝露幾乎擔(dān)心他會隨時摔倒。
顯然,有此憂慮的不只她一個。有工作人員出于好意,走上前詢問他需不需要搭乘大巴返回。
他停了一步,帶著些微的喘意笑道:“我還可以,暫時不需要?!闭f著,稍稍挺直了脊背,他又繼續(xù)向前挪步。
他的回答并無那種刻意表現(xiàn)的毅然決然的味道,只是朝露忽然相信,即便是拖著這樣的腿,他也會堅持走完全程的。
朝露放下相機,忘了掩飾地望著他:仍是那樣撐一下拐、甩一下腰、劃半個圈的挪步,這個人明明走起路來是那么辛苦,可是,因為那股平靜自得的氣質(zhì),竟然不顯狼狽。
“褚老師,快來這邊坐?!?/p>
“褚老師,過來休息下,你好厲害噢!”
兩個年輕的女孩子迎上來,對著那個拄著拐杖的男人招呼道。
朝露這才發(fā)現(xiàn),F(xiàn)大的休息點居然與自己公司的相鄰。那兩個女孩子,應(yīng)該是該校的學(xué)生。
朝露避開他的路線,轉(zhuǎn)身回到了自己公司的攤位前坐好,眼睛卻不時地瞄過去,連一旁的方蘊洲都發(fā)覺了她的異動:“那個人居然走了二十五公里,難怪連你也好奇了!”
朝露沒有否認,反而出神地接著他的話,說道:“也不光為了這個,我更好奇的是,對他來說,走那么長距離應(yīng)該是件很受累的事,但看他的樣子,好像更多的是享受?!?/p>
“所以你看,我說過,快樂并不是件很難的事。跟他比起來,你是不是應(yīng)該有更多快樂的理由?”
朝露總覺得方蘊洲的話有什么地方讓她聽著不太順耳,又說不出有什么毛病,最終她還是什么也沒說。
那個“褚老師”坐了下來,把拐杖挨著折疊桌放好,右手做著舒展手指的動作。
朝露心想:依靠單手,撐了那么久的手杖,再不放松一下,只怕這只手就要痙攣了。
一個梳著高馬尾的女生把一瓶礦泉水遞向那個“褚老師”,傳到半空又收了回來,臉色頗有些尷尬地將瓶蓋擰開,才把水再次遞出去。
“謝謝”。
他道了謝,接過水來一連喝了幾大口。之后,他把瓶子置于兩腿之間平放在椅子上,用大腿夾住,右手使勁兒擰了好幾下,終于,重新擰好瓶蓋。接著又從桌上拿了一盒未開封的利樂包裝的牛奶,用之前擰礦泉水瓶的辦法,打開了瓶蓋。
“老師,你真有辦法哎!”兩個女生看得目瞪口呆。
目瞪口呆的豈止她們倆,朝露也同樣被震住了。
“這就應(yīng)了那句老話,辦法總比困難多,呵。”他笑得很輕松,一點也沒有做作逞強的味道。略微扶了一下桌子,他探身從桌角的一沓一次性紙杯里抽了兩個,將牛奶注滿:“你們做后勤保障也很辛苦,喝一點補充一下體能。對了……”他的視線突然往旁邊一掃,嚇得原本朝他看的朝露立即心虛地低下頭。
“牛奶開封了常溫不好保存,你們要不要也來一點?”
他……是在問誰?朝露愣了神。
“嘿,鄰居!”
那是個稱得上俏皮的聲音,語氣里隨性又灑脫,卻帶著成熟男人的磁性。沒有人會懷疑這個聲音的主人適合做教書育人的工作。
鄰居?——難道,剛才不是她的錯覺,那個人最后的一句問話對象真的是她和方蘊洲?
“謝謝,我……”
她抬起頭,對上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窩有些凹,顯得眼神深邃又智慧。而他的眸光則坦蕩澄澈,毫無疏離冷峻之感。她忽然把原本要說的話咽回了肚里:“我們不客氣了?!?/p>
他很快又倒了兩杯牛奶,略側(cè)過身,沖著朝露和方蘊洲揚了揚嘴角,做了一個“請”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