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文字意義上的瞻對歷史記錄和解讀,在民間,可以聽到瞻對人民更加豐富、彪悍、勇猛、不屈的精神記憶。通過一次次的走訪和調查,阿來漸漸發(fā)現(xiàn),那些部落首領,在瞻對人的心中常常以神魔混雜的形象,沉淀在他們的記憶之中,無論是班滾、貢布郎加,還是青梅志瑪,都是如此。它讓人們看到,在這片土地上,“一個人常會感到自己生活在兩個世界”,一個是現(xiàn)實的世俗世界,另一個則是充滿傳奇的心靈世界,在那里,“人們仍然在傳說種種神奇至極的故事,關于高僧的法力,關于因果報應,關于人的宿命。”
無論傳奇還是現(xiàn)實,也無論“劫盜”還是“游俠”,在兩百多年的滄桑記憶中,瞻對只是一個方寸之地,雖然他們偏居一隅,看似遠離了時代中心,卻又每每被歷史中的各種力量吸入巨大的漩渦之中,承受了無數(shù)的大災大難。各種圖謀與覬覦,不斷地利用瞻對之地較智較力,從而使瞻對濃縮成一個特殊的歷史范本。當然,對于阿來而言,解讀這個范本,固然是想破除簡單的歷史進步論思想,同時還是為了消除人們對藏區(qū)平民的超乎客觀的各種想象。人類的歷史總是在各種沖突中反復盤旋,所謂“文明一來,野蠻社會立時如湯化雪一般,土崩瓦解”,只是人們的一廂情愿。
更重要的是,阿來還告誡人們,“在近年來把藏區(qū)邊地浪漫化為香格里拉的潮流中,認為藏區(qū)是人人淡泊物欲、虔心向佛、民風純善的天堂。持這種迷思者,一種是善良天真的,見到社會中某些物欲橫流的現(xiàn)象,于是認為生活在別處,對一個不存在的純良世界心生向往;一種則是明知歷史真實,卻故意捏造虛偽幻象,是否別有用心,就要靠大家深思警醒了。”人是一種社會的存在,他永遠無法脫離自身環(huán)境而活在純粹的理想之中。
一個民風雄強、號稱鐵疙瘩的部落,已經(jīng)散落在記憶深處;一段漫長、復雜而坎坷的民族糾葛史,也漸漸淡出人們的視野。作為川屬藏民的后代,阿來通過自己的反思和重審,再度重構了這段歷史。它是瞻對的精神秘史。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整個中國人的精神秘史。
(作者為杭州師范大學人文學院教授)《人民日報》( 2013年10月22日 24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