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潘不愿意多話,從曾德華手里扯出他左手,攤開他手掌,握緊他小手指一拉一提,又是咔嚓一聲,曾德華又要暈過去,但總算回復(fù)原位,大體上接上了。老潘走出去,潘宏萬還不相信爺爺真把這鎮(zhèn)上的最難纏的混混治得無話可說,黑手義則是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肚皮都笑酸了。
曾德華哭笑不得,小手指疼得鉆心。他右手翻著枕頭下一個盒子,里面有注射器、針頭、打火機(jī),還有很多小紙包,他本想把針頭撞到注射器上,無奈左手不便,右手握不準(zhǔn),上搖下晃得厲害,只好放下。他從褲袋里翻出一個香煙盒,扯出里層的錫箔紙展開鋪平,把外盒卷成一只小吸管,小心翼翼地把小紙包里的白粉倒一些在錫箔紙上,點著了一根蠟燭,兩只手勉強(qiáng)提著那錫箔紙在蠟燭芯上燒,嘴角吸緊吸管,朝紙上的白粉緩緩吸過。他仰起頭,長長吸氣,一剎那,老潘的威脅已遠(yuǎn)在天外,他覺得身子飄浮起來,神仙不過如此吧?恍惚間,這個陽光一直射不進(jìn)來以致陰沉潮濕的房子,籠罩在一層蒙眬的白光中,連小手指的疼痛,都頓然消失了,那種隱約的疼,其實還是一種不錯的感覺,讓他沉浸。好一會兒后,他才覺得心中悵然空蕩,自己對瑞溪鎮(zhèn)空氣的味道都可以說十分清楚了,這里是自己橫行的地方,政府也拿自己沒法子,可今天忽然來了一個自己都不能把握的人,這樣的人是不是還有更多?開了一個頭,以后會不會還有別的人,繼續(xù)對他下重手?曾德華覺得一直很熟悉的小鎮(zhèn),因為老潘的那一踩,頓然陌生起來,變得一無所知。這,是一種被挖空的感覺。
離開曾德華經(jīng)過農(nóng)用車維修店,老潘又走進(jìn)去和渾身油黑的大肚成說著什么話。
第一天,沒有潘宏億的消息。第二天,沒有潘宏億的消息。第三天下午,老潘坐不住了,到菜市場買了只雞回來叫陳梅姑殺了。煮好了,就叫潘江用摩托車載著他回鄉(xiāng)下。走進(jìn)祖屋,把雞和飯放在八仙桌上,老潘就對著高置的祖先牌位喃喃自語,香燭繚繞里,老潘在祈求孫子平安。潘江知道父親一向不太信這一類祭祖,過年過節(jié),族里需要祭拜,都是潘江回來。這次老潘主動回來,一是無計可施,二是他近些日子睡夢混亂,時常會見到一些逝去多年的人,需要讓祖先替他安妥一下。祖屋又老又破,有些墻壁破敗倒塌,祭拜出來,天色昏暗,更顯得祖屋的荒蕪,老潘心中一抽緊。潘江不敢多看父親的臉,與父親同歲的黑手義還壯如鐵塔,父親卻身子前傾了。老潘扶著摩托車后架坐上去,手在搖抖。潘江騎車回瑞溪時就特別小心。夜風(fēng)里濃霧如水,老潘都覺得車太慢,催潘江加大油門。潘江說:“好!”車依舊如蝸牛爬,從遠(yuǎn)處看像一個人拿著手電筒,照開漆黑的夜。
到鎮(zhèn)上家里,潘江一愣,眼圈一紅。老潘笑了笑:“還是公祖靈驗??!”
——潘宏億正坐在椅子上,鼻青臉腫神情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