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光之澀(13)

光之澀 作者:趙星


“有你們后悔莫及的那天,倆敗家子!”母親拿著抹布氣紅了臉。

“你怎么不跟他說去?”瞧不起母親對父親的怯懦,討厭她有話不直說,我以毒攻毒干了那么多刺激她的事、說了那么多刺激她的話,都沒能改變這點。我不理解,那個不負責任的猥瑣鬼有什么能令她一個成人懼怕的?

登告房源不久,來了位在京創(chuàng)業(yè)的單身男士。一個普通會面一張簡單合約,父親卻刁蠻地質疑人家來歷,言語間無不夾雜對外鄉(xiāng)人的歧視。我氣得眼圈發(fā)紅,背對他們蹲一旁,心中回應千萬句譏諷父親的話:家都因為你待不下去了,你卻忘了近日的心神不寧,虧得還有心力揮發(fā)老北京臭鞋底兒似的優(yōu)越感……總有一天我要你羞愧自己的丑陋劣根。

單身男士未表露任何情緒。借此,我替父向君致歉,雖并不相識。

房到了還是賣了出去。出走至今十個月中,樁樁件件不算事的事令我變化漸生,尚無法預知成長路上什么才稱得上打擊。

這段日子有些難熬,從前那個機敏冷靜果敢的我走了,變得圓滑遲鈍,我覺得自己老了,視力下降,辦事拖泥帶水不痛快,感到誠懇實意百般努力卻總換來屢屢失敗。我的精神日趨頹喪,整日在家看書聽音樂。

曾在夜總會當包間服務員時認識的右下巴連脖子一大片胎記的科員,他家距我家租的房隔一條馬路,我不是特愛找他,一是對搓麻將沒興趣,二是他對我太客氣反顯隔閡。有趣的不過是看看夜場,比待家里強,我討厭爸的喪樣兒,老像有人欠他似的。盡管犯了那么多錯誤卻絲毫不自責,也配當爸?

“我倒手賣了三輛車掙了點錢……”科員東拉西扯,“有件事一直想說,你別太在意啊。”他關小電視音量,點上煙。

“盡管說。”我鼓勵他,心中掠過一絲不祥不快。

“你對我有什么看法嗎?咱認識這么長時間了,隨便說?!?/p>

“沒看法,朋友唄,不是朋友也不會在一起呀?!?/p>

“是,是,我的意思是你覺得我這人怎么樣?”他窘然地笑。

我沒意識到他要說什么:“有人挑撥什么啦?”

“沒有沒有,誤會誤會。”他正正腚,神情嚴肅地說,“咱們認識不短了,相互都有了解,我爸媽挺喜歡你,我也不小了該穩(wěn)定了……”

此話剛一開頭我就明戲了,不知怎的心生一股厭惡,下面的話耐著性子聽完,不表喜怒,然后向家走。本是嘻嘻哈哈的朋友,反思自己的言行已經很注意了,他怎么能這么……讓我壓抑、驚慌?某些人的希望簡直是我的墳墓。

生日那天甲丁來看我,他面色紅潤精神抑郁,穿著質地綿軟的淺色絨衣,平和樸素如常,他要回湖北。

“星,半年來你變化很大。你有能力懂得抓機遇,應該嘗試去南方發(fā)展,那里環(huán)境寬松。世事萬物錯綜復雜,生物鏈絲絲相扣,相互對立時只有一方讓步方可解決矛盾,吃虧未必不是?!^來,咱們抱一下。”甲丁摟得我喘不過氣,突然粗蠻地吻我。

我像遭猥褻的兔子,沒弄清怎么回事便匆忙下車。世界上怎么有那么多奇怪的人和事!

滿腹心思地回家,父親命令:“明天跟我上班去?!?/p>

“不去?!蔽夷X里還別扭著,冷不防被他一腳踹個趔趄,“你癡心妄想!”

回家住以來他第一次打我。這個可憐蟲忘了因為思念趴床上聞我味道的時候,看來他不明白我走的原因。畜生!罵我的時候他沒想到自己也是。家似魔窟,我總害怕回來,每當此時都鍛煉我膽量,像回到少年,時常挨打,越打我越瘋越獨越愛……叫他父親只因血緣關系,我還硬著頭皮和他說話嗎?好歹一南一北兩房分開,隔壁每聲響動都讓我提心吊膽,茶壺的扣合聲像笤帚皮帶的抽打和掄圓的巴掌。他怕找不到我嗎?父愛存于過往童年,除了生命,他該給我溫暖,而不是讓我的心如狂風孤草孤影自憐。

好吧,等著,我會報復打擊日漸蒼老的你。這次我沒哭,早早洗洗睡了。

無巧不成書。四個月來慕子義呼我好幾次沒理她,看著手中響鬧不停的BP機,我琢磨問問她,興許能找到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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