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成齡的馬得用烙鐵在屁股上烙下印記。很多人家都有這么一塊標記不同的烙鐵,上面的圖案或是一個阿拉伯字母,或是三角形之類的符號。烙鐵扔在火里燒得通紅,準備烙印的馬側(cè)躺在地,被綁得結(jié)結(jié)實實,氣得直哼哼。
還有的小馬,不是賽馬也會給打扮一番。拴根紅布,戴朵紅花什么的。不曉得是不是也是一種記號。我見過一匹小馬,戴著兩朵花,各扎在兩邊的耳朵上,搞得跟丫環(huán)似的。
我的紅的馬平時都放養(yǎng)在外,有事需要騎馬出門時,一時套不回來,就借卡西帕的馬騎。除了家里的賽馬外,卡西的黑馬最烈,每到那時,斯馬胡力總再三囑咐我不可抽打馬屁股。為以防萬一,還沒收了我的馬鞭(一根樹枝)。奇怪的是,似乎這匹馬很有名,大家都認識。一路上遇到的牧人都會叮嚀我慢點騎。有一次與強蓬同行,他幾次提出同我換騎。本來我并不害怕的,這么一來也很有些發(fā)怵。而馬又是敏感的,一感覺到我駕馭它的信心動搖了,便心生蔑視,開始左顛右顛地亂跑起來,勒都勒不住。于是,趕緊和強蓬換馬。強蓬小心地扶我上了他的馬,又耐心幫我調(diào)整馬蹬子的高度,并親自把我的腳放進蹬子里——好紳士??!一點也不像當初和斯馬胡力打架時那個瞪紅了眼珠的家伙。
雖然感知模糊,也說不清楚。但我能體會到哈薩克牧人對騎馬這一行為的重重禮性。
騎不熟悉的馬時,上下馬都有人來攙扶。途中我若擅自下馬,扎克拜媽媽會非常生氣。
在牧人們搬遷轉(zhuǎn)場的途中,大家一起經(jīng)歷了種種艱難和痛苦。人也一樣,羊也一樣,馬也一樣。但大家都靜默無聲。在那綿綿無邊的行進途中,山陡路滑,雨水不絕,又冷又餓。各自載著主人的兩匹馬走著走著,會不由自主走在一起,互相親親鼻子,再知足地分開。馬背上的人看著這幕情景,再痛苦的心靈里也會滋生些許溫柔吧。
我最長的一次騎馬是一連騎了三天,每天凌晨一點就起床收拾行李,三點出發(fā),一騎就是八九個小時。山路遙遙無邊。當?shù)缆菲骄彽臅r候,會趁機在馬背上打會兒瞌睡。那種悠長的疲憊感像一根針穿著長長的線緩慢而敏感地經(jīng)過身體。
有一大群馬,五十匹或六十匹,總是在吾塞一帶的山頭活動。在一些夜晚里,總是成群結(jié)隊忽忽拉拉沖過我們的林海孤島。那時,馬蹄踏踏,大地震動。睡在地上的我們都快被震得彈起來了。但為之驚醒的似乎只有我一個人,只有我一個從黑暗里猛地坐起,大聲喊:“怎么了?!”發(fā)生什么事了?是群奔的野獸在躲避什么災難嗎?驚恐又慌亂。那場震動消失很久后仍難以入眠。
后車在一個白天里也經(jīng)歷了同樣的情形后,才明白怎么回事。是誰家的馬群呢?真闊氣,全部算下來幾十萬塊錢呢!把幾十萬隨便放在外面,整天滿世界瞎跑,也不怕丟。
哎,那樣的體驗真是很震撼。那樣的奔跑無比清晰地迫近耳畔,氈房似乎被什么巨大的事物“轟隆隆”地碾過一般。而我們睡在群馬奔騰的腿縫間,我們的頭與它們的蹄只隔著一層薄薄的氈片。它們奔跑時,可能以為經(jīng)過的只是一頂靜止穩(wěn)當?shù)臍址浚闹朗蔷o貼著幾具熟睡的身體,險相環(huán)生地沖過去的呢。
最后關(guān)于馬的一件事是——大家都知道馬會踢人,但少有人知道馬也能咬人的。我后來認識的獸醫(yī)馬合沙提的肚皮就曾被馬狠狠咬了一口。我相信他沒有騙人。但就是不明白怎么會咬到肚子?他當時撩開衣服在馬嘴邊晃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