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抵不住一天下來的困頓,惶惑恍惚中,趙如蘊漸漸地合上了眼。再睜開時天早已擦亮,東方泛起魚肚白,紅彤又帶著金橘色的朝陽正在空中緩緩爬升。
慢慢坐直身子,趙如蘊欲伸手揉揉眼睛,忽然發(fā)現(xiàn)身上不知何時多了一件深色的風衣。她轉頭看了眼只著白色襯衫的邱霖江,也許他并不如外表所展現(xiàn)的那般冷酷。
“醒了?”邱霖江正在翻看著報紙,一邊攤開另一頁,一邊沒有抬頭地問道。
如蘊將風衣取下來遞給他:“謝謝你?!彼D住手頭的動作,抬頭掃了她一眼,而后道:“連日下雨,天氣微涼,你還是先披著吧。”
靜默了少頃,她輕輕出聲,語氣中帶著一絲小心翼翼和緊張:“我們還要多久才能到?”
邱霖江收起報紙,并沒有立刻回答她,下巴卻是朝著斜右方一揚。趙如蘊順著方向望過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座陌生的宅子。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曉得,在這座宅子里迎接自己的,定是一番結實的訓斥。
果不其然,當老管家從宅子里頭打開那朱漆色大門看到趙如蘊后,便激動地朝里間邊疾走邊大聲喊道:“大小姐回來啦!老爺太太,邱二少可將大小姐帶回來了!”
無暇去注意這座宅子的模樣,趙如蘊站在天井的中央,心里翻滾的忐忑和緊張已經(jīng)讓她手腳發(fā)麻、兩眼微花。逃家這樣大的事,被罰禁足已是極輕的了,若是父親要家法教育,她都不會覺得驚訝。腦子里亂成一團的時候,身后突然響起邱霖江的一句話:“無需擔心,有我在?!?/p>
這下子她倒訝異了。倏然回頭怔怔地看向邱霖江,趙如蘊剛想開口說什么,卻聽那邊傳來急促而紛雜的腳步聲。果然,趙賀平和沈心華跟在老管家的后面急匆匆地趕過來。
“不孝女,給我跪下!”人還未到跟前,趙賀平的大聲喝令已然先行。
沒有絲毫忤逆,趙如蘊緊緊咬著唇,在父母親的面前緩緩地雙膝跪下。沈心華的一張臉沉得很,那通紅的雙眼好像要將如蘊剜了似的:“趙如蘊,你還曉得要回來!我和老爺都以為你怕是攀上了高枝兒,看不起咱趙家,再不會回來了!”
從小被沈心華數(shù)落到大,如蘊向來都不回口,然而這一次她竟破天荒地低聲道:“母親,我只是放心不下清賜表哥?!彼穆曇舴置鲙е澏叮瑓s仍舊強忍著說下去,“我想看看他一個人在外頭過得好不好……”
這一下,沈心華先是大驚失色,隨后那訓斥就猶如連了珠的炮彈:“老爺,你聽聽這話!這是一個好人家的姑娘該說的話嗎?早知今時今日你會這般令我們趙家蒙羞,當初就該放任你在外頭被野狗給叼走吃了才是!”
“夠了!”剛才不發(fā)一言的趙賀平終于大聲喝了起來。他穿著一件深褐色的長袍馬褂,手里的拐杖往地上狠狠一敲,厲聲道,“如蘊,你可知錯?”
不待趙如蘊回答,趙賀平繼續(xù)說下去:“且不說你這些日子做了些什么,單是清清白白一個女兒家這么離家出走一個多月,旁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現(xiàn)在,雖然咱們暫時搬來上海,但你給我在家好好反省,無事不得隨意出門,聽到?jīng)]有?”
她抿著唇,眼眶里的水汽就快要忍不住了。趙如蘊點點頭,有些哽咽地應道:“聽到了,父親?!?/p>
沈心華卻不樂意了:“俗話說‘國有國法、家有家規(guī)’,老爺,這丫頭犯下這樣大的錯您怎么能……”
“趙太太,”沒等她說完,竟是一道還不太熟悉的聲音兀地插了進來,不容置喙地說道,“您或許忘了,趙大小姐除了是您和趙老爺?shù)呐畠?,如今,也是我邱霖江的未婚妻。?/p>
此言一出,天井里居然剎那間靜頓了好幾秒鐘。頭一個回過神來的人是趙如蘊,她的后背一僵,渾身的血液都因為邱霖江的話而一下子停止流動,凍得她直打哆嗦。飛快轉頭,趙如蘊惶然地看了邱霖江一眼,然后情不自禁抓住趙賀平馬褂的下擺連聲搖頭:“父親,我不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