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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錢不是最重要的。我必須承認(rèn)，《眾神的電腦》賺了兩千多塊錢令我十分興奮，但是當(dāng)《收割者的影像》被《驚異神秘故事》月刊錄用，稿費(fèi)只有四十元時，我也同樣雀躍。而當(dāng)緬因大學(xué)文學(xué)雜志出版我的故事《老虎》，只寄來十二本雜志給我時，我也不以為意。

我是說，有錢當(dāng)然很好，咱們不必故做清高。當(dāng)一些雜志開始固定刊登我的短篇故事時，我二十五歲，我太太二十三歲。我們已經(jīng)有個孩子，另一個也在半路上了。那時我每周在一家洗衣店工作五六十個小時，每小時工資是一塊七毛五。我們的生活捉襟見肘，入不敷出。每次有一筆稿費(fèi)寄到，似乎總是我們正需要錢買治療嬰兒耳朵發(fā)炎的抗生素，或及時保住就要被剪斷的電話線的時候。憑良心說，錢的好處誰都不能否認(rèn)。正如莉莉·卡凡納在《魔符》中所說（那是彼得·斯特拉博的臺詞，不是我的）：“沒有人會嫌自己太瘦或太有錢。”要是你不以為然，那你一定從來沒有真的胖過或真的窮過。

話說回來，你也不能滿腦子只想著錢，想著每小時可以賺多少，年薪多少，甚至這輩子會有多少錢，否則你跟一只猴子就沒有兩樣。最后你甚至不是為了愛而工作，盡管那么想挺美好的。你工作，只因?yàn)椴还ぷ鳠o異于自殺。盡管寫稿實(shí)在很累，但我得到的補(bǔ)償卻是威特那種人無法理解的。

就拿《眾神的電腦》來說吧。這不是我寫過的最好的一篇故事，絕對不是一篇可以得獎的作品?？墒且膊惶珘模瑵M有趣的。一個月前我自己剛買了一臺個人電腦，(一臺大塊頭王安電腦——請別妄加評斷，好吧？)當(dāng)時我仍在摸索，想知道它的能力有多高。而最令我著迷的莫過于“插入鍵”和“刪除鍵”，它們使我再也用不到刪除線和補(bǔ)字符。

有天我靈感泉涌，卻無從下筆。我腦子里一片紛亂，每一個思緒都以接近音速的速度竄來竄去。到了傍晚，我覺得萬分難過——發(fā)冷，發(fā)熱，腰酸背痛。我的胃絞成一團(tuán)，全身關(guān)節(jié)也隱隱作痛。

那晚我睡在客房里（因?yàn)殡x浴室最近），從晚上九點(diǎn)睡到大約凌晨兩點(diǎn)。我睜開眼睛，心里明白我再也睡不著了。但因?yàn)槠＠?，我還是躺在床上，不久我就想到我的電腦，以及“插入鍵”和“刪除鍵”。我心想：“如果有個人寫了個句子，然后，他按‘刪除鍵’，結(jié)果那個句子的行為主體便從這世上消失了，那不是很有趣嗎？”我的每個故事幾乎都是這樣開始的：“假如……那不是很有趣嗎？”雖然這些“假設(shè)”大部分都很可怕，但只要我說給別人聽，總會引起一些訕笑，無論那故事的主旨是什么。

總之，我開始想象“刪除”鍵，雖沒有具體的故事成型，但多少有了些概念。我想象著這個人（通常我假設(shè)的人物都暫名為“我”，直到我開始動筆寫故事，非得給他一個名字為止）把墻上掛的畫“刪除”掉，接著刪掉客廳里的座椅，再就是整個紐約市，然后刪掉戰(zhàn)爭的概念。接著我又想到他也可以“插入”一些東西，無中生有的讓那些東西突然出現(xiàn)在這世上。

然后我又想：“那么給他一個惡妻好了——他可以把她刪除掉，也許——然后插入一個好的。”想到這里，我不知不覺睡著了。第二天早上，我精神奕奕。前晚的痛苦已不藥而愈，而我想到的情節(jié)仍鮮明地印在我腦袋里。我寫了下來，你也許會覺得這故事和我剛開始構(gòu)思時有些出入，但——一向都是如此。

我不需要再詳加圖解吧？你不能只為了錢而工作就對了，不然你就是只猴子，就這么簡單。那故事給我的回報是，讓我在輾轉(zhuǎn)難眠時安穩(wěn)地又睡著了。我給它的回報，則是讓它具體存在，一如其所愿。其余的都只是額外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