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

一直騎到教學樓下，夏隅川從自行車上跳下來。

比起下午時擴散得更大團的烏云，此時的云朵像廢舊的棉絮，一直延到天邊，鉛灰色越發(fā)顯得厚重，好像隨時會承受不住重量，整個砸下來。

他一口氣沖到四樓。

夏隅川推開門時，手不自覺地加重了幾分力度，綠色的門框撞擊到白色墻面的瞬間又重重地反彈回來。

“哐當——”

在夜色濃重的此刻，像一道哀嘆的回音。

夏隅川摸索著找到了墻上的開關，燈亮起來那一刻，他看到了還躺在地上的俞澄央。

女生保持著蜷曲的姿勢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身子瑟縮成小小的一團，頭發(fā)凌亂不堪，身上全是腳印，而空氣中透著一股濃重的燒焦味，他將視線挪了挪，注意到附近有一堆燃燒后的灰燼。

夏隅川的心重重地沉下去，他深吸了一口氣，恢復冷靜。

他走過去蹲到俞澄央面前：“你還好嗎？”

沒有回應。

她一動不動。

“沒事吧？”他又問了一遍，然后伸手撥開她的頭發(fā)，試探她額頭的體溫。

手卻被她條件反射般驚恐地打開了。

“別怕，是我，夏隅川?！?/p>

聽到他的名字，俞澄央終于動了動，將腦袋從深陷的胳膊里抬起一些，然后夏隅川看到了劉海下那雙空洞的、迷茫的、沒有情緒和光亮的眼睛。

“夏隅川?！?/p>

過了好久，寂靜的空氣里飄來她的聲音，緩慢地，陰沉地，像夏日午后融化的某種物質(zhì)，平靜地在夏隅川面前流散，她的臉上臟得一塌糊涂，下一秒?yún)s柔和下來，好像漂浮在海上終于看到了島嶼的表情。

夏隅川面無表情地俯身將她抱起來：“我送你回家。”

夏隅川雖然和女生接觸得挺多的，不過俞澄央的重量還是超乎了他的想象。實在是太輕了，輕到好像消失了也不會有什么差別。

一路下樓，俞澄央很乖地由自己抱著走，大概也沒有反抗掙扎的力氣。

自從認識她那天起，她好像就沒好過，一直在受傷。

“哪里疼要告訴我?！?/p>

而俞澄央小聲地回復了一句：“我沒事?！?/p>

走廊上的聲控燈在那瞬間熄滅，視線里泄入的那一束光很快消失，她的臉在夏隅川的眼里淡去，只剩下一圈消瘦的輪廓的剪影。

到校門口時，俞澄央的精神已經(jīng)好了很多。

但膝蓋上的傷口逐漸擴大，走路姿勢是裝不了，一瘸一拐的。

即使她一再跟夏隅川說沒事，他仍然堅持送她回家，俞澄央拗不過才老實地坐到了后座。

全身自然都很痛，可能是在地上躺了幾個小時的緣故，或者是心上有了依靠，俞澄央覺得自己慢慢恢復了過來。

以前做菜時切到手指頭，放學回來的俞樟看到她笨拙地纏著手指，會心疼地不讓自己再碰菜刀之類的危險工具。細想起來，以前的自己竟然如此嬌慣。

人的可塑性還真是強，俞澄央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恢復能力和忍受能力竟然強到了如此地步。

樂觀一點，這倒算是找到一個新的優(yōu)點了吧。

俞澄央自顧自地想著，臉上不自覺地露出一抹笑容，回頭正要提醒她坐穩(wěn)的夏隅川覺得莫名其妙，一團亂七八糟的時候她竟然還笑得出來。

他終究松了口氣，能笑至少證明身體沒有大問題。

看到她那副模樣，夏隅川想了想，又把車子重新停下靠好。

在俞澄央不解的眼神里，夏隅川脫下外套靠過來，套在她身上后，開始伸手整理她依舊凌亂的頭發(fā)。

“我?guī)湍阏硐略僮??！?/p>

他的聲音很溫柔，在清冷的夜晚，混合著零星跌落的雨滴，像一片葉子落入湖面，沉默的波紋一圈圈擴散，抵達自己的耳膜。

俞澄央覺得自己的心陷下去一塊，沉重得似乎不知道該如何繼續(xù)心跳。

一股磅礴的傷感席卷而來。

很久很久以后，俞澄央才明白那份悲傷源自于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