惱怒沒頭沒腦地淹沒了我,當然,我應該站起來,把這桶血水倒在丁叔叔頭上,跑下山去開車走開,遠離約克郡,遠離丁叔叔,遠離丁家人,遠離這頭牛。而事實上呢,我咬緊牙,穩(wěn)住腳,用盡我最后一絲力氣去推。突然,我簡直不能相信繩圈已經(jīng)滑過了尖尖的小牙齒,滑進了小牛的嘴。我小心翼翼地用左手拉緊繩結,這下子下巴果真給套上了。
我總算可以開展工作了:“丁先生,請您抓住這繩子,我現(xiàn)在從里面推,您在外面拉,小牛頭應該可以轉(zhuǎn)過來了?!?/p>
“繩圈要是滑下來了怎么辦?”丁叔叔還不死心地問。我沒工夫回答。我在用力推小牛的肩膀,同時又在對抗母牛的陣痛收縮。我感覺到小牛身體慢慢轉(zhuǎn)向我了?!岸∠壬?,拉,別放松!”我又對自己說,“老天爺,繩圈千萬別滑下來?!鳖^轉(zhuǎn)過來了,我覺得小頸子小耳朵在碰我的手肘,我放開小牛肩,抓住牛鼻子,免得小牙齒碰傷了子宮壁,我把小頭扶到它應該在的地方——前肢上。我趕快把繩圈連耳朵也套上?!澳概S昧Φ臅r候就趕快拉!”
“不對,你應該拉腿了!”丁叔叔在叫。
“跟你說叫你拉這鬼繩子!”我用力大吼。眼看著丁叔叔生氣了,退回他的草垛上了,我立刻覺得出了口氣。小牛頭出來了,身體也很順利地跟出來,小家伙一動也不動地站著,眼睛定定的,舌頭發(fā)紫,而且腫了。
“會死的,一定會?!倍∈迨逵只謴土怂墓?。
我把它嘴里的泡沫弄清爽了,對準它的嘴用力吹氣,馬上開始人工呼吸。我給它的肋骨推拿幾下以后,小家伙喘了口氣,眼珠動了動,開始自己呼吸了,一條腿還彈了一下。
丁叔叔把帽子取下來,不敢置信地抓著頭皮:“好家伙,活的,我以為你搞了這半天它一定早死了。”老頭兒的活力好像一下子沒有了,空煙斗掛在他嘴邊。
我說:“我知道小家伙要什么。”我扶住它的前腿把它推到它媽媽頭邊。母牛正側臥在地上,它的肋骨起伏不已,眼半合著,好像對啥也不關心似的。突然,它感覺到了小牛在它臉上蹭來蹭去,于是一切都變了,它的眼睜得好大,鼻孔拼命地聞,每聞一次它的興趣就增一分,慢慢地它掙扎成俯臥狀,渾身上下不住地又聞又舔那深深躲在它懷里的小牛。像這種時候,大自然早已準備好了最奇妙的興奮劑,當母牛的舌頭舔它的時候,小牛把身子弓起來,一分鐘不到,它已經(jīng)在搖頭擺尾,并試著站起來了。
我笑了,這一幕是我所最愛的,這小小的奇跡!我覺得不管我看過多少次了,這一幕還是照舊感動我。我把身上的血與泥盡量擦干凈,不過大部分都已干了,用指甲都刮不下來,得等回家后洗個熱水澡了。我一面穿衣服,一面覺得好像誰拿棍子打了我半天似的,全身都在痛,嘴巴好干,嘴唇都粘得張不開來。
一個憂郁的高個子靠過來了:“可以喝點什么嗎?”丁先生這么問。我自己都可以感覺到開心的笑容爬了滿臉,眼前浮現(xiàn)出一杯熱茶,里面還兌著不少威士忌?!岸∠壬媸侵x謝您,喝一杯可太妙了。這兩個鐘頭夠累的?!?/p>
“不是的,我是問母??刹豢梢院赛c什么?”
“嗯?”我含糊不清地說,“可以,當然可以。給它喝,它一定很渴,喝點什么對它只有好處,給它喝?!?/p>
我把東西收拾好,一腳高一腳低地走出牛欄,外面還是漆黑,風刮著雪把我的眼睛都打痛了。我朝坡下跑去的時候,還聽得見丁叔叔的聲音:“布先生從來不給剛生產(chǎn)的母牛喝水,說是會凍了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