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辛的家在新德里中心公園附近，樓下是店鋪，樓上是居屋。小辛家里是經(jīng)營香料生意的，店面雖小，卻姹紫嫣紅，充滿誘惑，氣味和色彩一般豐盈馥郁。干花、肉桂、精油、香薰蠟燭、食物調(diào)料，都安靜而喧囂、擁擠而有序地窩在自己的瓶瓶罐罐里，探頭探腦地窺視著我這個異鄉(xiāng)人的到來。

穿過店面，簾后有一道窄窄的樓梯，通往二樓。地方寬敞，裝修簇新，如果不是門上懸掛的象頭神像及客廳里色彩絢麗的手織地毯，看起來也就像是任何一個普通的北京中等之家。

辛媽穿著的也不是紗麗，而是長襯衫紗籠褲，就像是北京街頭打太極練功的時髦老太太。她不會說中文，英語也馬虎，跟我的對話全要靠小辛做翻譯，但這仍不影響她的談興，話又多又快，且伴以極夸張的手勢。一見面時就給了我一個強力的擁抱，等我放下禮物，她夸張地發(fā)出驚喜的贊嘆，并為了表示感謝之情，又給了我一個更加窒息的熊抱。

之后的整個一頓飯功夫，我的耳朵都在同時接收著辛媽與小辛兩種語言的交錯播放，因為回應(yīng)不及，在最初的寒暄之后，我便只剩下點頭如搗蒜地表示聽進(jìn)去了：是真的嗎，非常感謝，咖喱真好吃……種種意思。

辛媽說：“你真是個漂亮的女孩子。多大了？25？比我們小辛還大3歲，已經(jīng)是老師了？完全看不出嘛。中國的女孩子看上去真是年輕。”

我點頭，意思是謝謝夸獎。

辛媽又說：“咖喱好吃嗎？其實新德里人也不是頓頓吃咖喱的，而且也是用盤子，不用蕉葉了。但是小辛說你大概想吃到正宗的印度咖喱，特地買了新鮮芭蕉葉回來。你喜歡嗎？”

我點頭，意思是非?？煽凇?/p>

辛媽說：“我一直都想有個女兒。女兒好啊，漂亮、乖巧，跟媽媽貼心?？墒俏抑挥袃蓚€兒子。大兒子還出家做了比丘……”

這下子我不點頭了，含著一口咖喱抬起頭來，驚愕地瞪大了眼睛。然后，我用力將那口飯咽下去，問小辛：“你們家不是拜濕婆神的嗎？怎么出了位佛門弟子？”

小辛很謹(jǐn)慎地回答：“我們是剎帝利家庭，當(dāng)然是信奉印度教的。不過我大哥……不知怎么忽然迷戀上佛教，大學(xué)也念的佛學(xué)院，他偷偷改學(xué)科，不給家里人知道。畢業(yè)后就做了比丘，到處掛單，中國詞是叫做‘云游’吧，真的很形象，就像一片云彩，飄來蕩去，我們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在哪里。”

此前我做過功課，知道在印度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人都是印度教徒。印度教是一個多神崇拜的宗教，能力最強大的神有三位：創(chuàng)造神梵天、保護(hù)神毗濕奴和破壞神濕婆。

傳說造物主梵天在水上醒來，看到自己孤身一人，不禁傷心地哭泣起來，空氣、土地、植物從他的眼淚中產(chǎn)生，混沌為開，天地始生。

在創(chuàng)造了諸神、思想、時間等等實與虛的概念之后，梵天決定創(chuàng)造最像神而非神的人類，于是就有了四種姓：從他頭腦中產(chǎn)生的就是婆羅門，會成為詩人或者僧侶，世代從事服侍神的崇高職業(yè)；從他肩膀上產(chǎn)生的是剎帝利，是尊貴的王族或武士；用他雙手創(chuàng)造的是吠舍，成為有錢有能力的商人和手工業(yè)者；而他腳下產(chǎn)生的便是首陀羅，是最吃苦的農(nóng)民、牧民和奴隸，注定要為另外三種較為高貴的種姓所踐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