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案幾乎當時就可以得到。類似的行為只有他師傅做得出。和后來遇到的情形相仿佛,他對自己師傅的所作所為,過分關心的包辦代替,免不了又感激又憎恨,偷看女人洗澡成了遲欽亭特定時間最孤獨的地下活動。這秘密活動自然說不上任何光彩。想知道異性怎么回事的欲望實在太強,女人裸體對他的誘惑有增無減。遲欽亭的地下活動到了驚心動魄的地步。很長一段時期,他都在和自己師傅斗智斗勇。潛意識競爭對抗時時白熱化。張英似乎不放松徒弟可能會有的機會,她不是像影子一樣始終盯著遲欽亭不放,便是冷不丁地從外面突然進來,狠狠嚇他一身汗。
緊貼著冰冷的鐵皮工具箱,把眼光聚在砂紙砂過又不曾完全擋死的,那一小塊白漆玻璃上,遲欽亭可從幾縷模糊的隙縫中,看到女浴室的人影在動。既然沒勇氣再闖女浴室,重新使用砂紙作案,隱隱的人影晃動便成了他情感的寄托,并非什么事的來龍去脈都能交代清楚。遲欽亭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吃驚。下班時間姍姍來臨,坐在工具間門口,看女工們拎著冒熱氣的水桶,骯臟不堪走向簡陋浴室,他幻覺中出現一具具赤裸的肉體。從遲欽亭身邊走過的都是抽象的女人體,沒有高矮老少肥瘦丑美。很顯然,正千方百計和自己徒弟作對的張英不僅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且猜到他進一步打算怎么做。猶如高明的棋手對弈,張英處處顯得深思熟慮老謀深算,一步步把徒弟逼得狼狽不堪走投無路。她總是利用對遲欽亭最不利的時間悄悄離開,幽靈似的忽然失去蹤影,這期間不是浴室里靜得聽不見人聲,就是有女工聚在工具間嘻嘻哈哈說笑。
這是遲欽亭少年時代所遭到的最糟糕的一個夏天??崾罘路鹩罒o盡頭,偶爾下一陣雨,也不見涼快。懊悔和自責像蛇一樣咬著他的心,他常常一個人安坐在那兒發(fā)怔,恨自己下流墮落不爭氣沒出息,同時又更恨張英的存心搗亂。雖然內心深處欲火如焚,但是事實上遲欽亭連那點點可憐的偷偷摸摸的滿足,都非常遙遠地難以得到。唯一的黃金時刻是張英也去洗澡,當然前提必須是工具間空無一人。
有一次為了樁什么事耽擱,直到打下班鈴,張英都沒去洗澡。
張英說:“今天你先走吧,小遲。”
遲欽亭想了一會兒,說:“不,我等你?!?/p>
習慣上都是師徒二人一起離開工具間,遲欽亭有時想找些借口晚走,張英總是堅定不移等他,即使漫長在所不惜。師傅等候徒弟,徒弟自然也得奉陪師傅。張英扭捏著說她今天必須洗澡的理由。
遲欽亭沒有迫不及待把頭去頂在冰冷的鐵皮工具箱上。當張英拎著冒熱氣的水桶走進女浴室,又飛快走出來取毛巾肥皂時,遲欽亭顯得十分從容若無其事。他太耐心地端坐在工具間門口,默默對車間里看。車間里機器轟鳴,二班的工人正在干活,沒人保證不會有人突然來工具間拜訪。白班的時間已經過了,僅僅下班不走這一點,就足以引起多事的人過來詢問,更何況還有那些想逃避干活的串門。遲欽亭不會輕易放棄任何一個難逢的機會,他必須慎重再慎重。在機器轟鳴的間歇中,遲欽亭的耳朵里收聽到了他師傅用毛巾從桶里撩水的訊號,興奮的電流在他身上躥過來躥過去。他確??隙o誤地又聽了一會兒,盡可能冷靜地站起來,轉身走進工具間,輕輕帶上門,義無反顧堅定不移沖向工具箱,高高撅起屁股,全身的焦點都調聚在那極微弱的希望上。盡管被砂過的那一小塊白漆玻璃,對處心積慮的遲欽亭來說,只有幾道極模糊的縫隙,從那象形的小蝴蝶翅膀邊緣,遲欽亭終于見到張英隱隱約約流動著的大腿輪廓。當時她像沙漠里的大仙人掌豎在那兒,渾身充滿刺的感覺,動作熟練地抹著肥皂,手滑過來滑過去忙而不亂,偶爾彎下腰,整個身體便逃出了監(jiān)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