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序:我的師承 2

青銅時代 作者:王小波


回想我年輕時,偷偷地讀到過傅雷、汝龍等先生的散文譯筆,這些文字都是好的。但是最好的,還是詩人們的譯筆;是他們發(fā)現(xiàn)了現(xiàn)代漢語的韻律。沒有這種韻律,就不會有文學。最重要的是:在中國,已經(jīng)有了一種純正完美的現(xiàn)代文學語言,剩下的事只是學習,這已經(jīng)是很容易的事了。我們不需要用難聽的方言,也不必用艱澀、缺少表現(xiàn)力的文字來寫作。作家們?yōu)槭裁船F(xiàn)在還愛用劣等的文字來寫作,非我所能知道。但若因此忽略前輩翻譯家對文學的貢獻,又何止是不公道。

正如法國新小說的前驅們指出的那樣,小說正向詩的方向改變著自己。米蘭·昆德拉說,小說應該像音樂。有位意大利朋友告訴我說,卡爾維諾的小說讀起來極為悅耳,像一串清脆的珠子撒落于地。我既不懂法文,也不懂意大利文,但我能夠聽到小說的韻律。這要歸功于詩人留下的遺產(chǎn)。

我一直想承認我的文學師承是這樣一條鮮為人知的線索。這是給我臉上貼金。但就是在道乾先生、良錚先生都已故世之后,我也沒有勇氣寫這樣的文章。因為假如自己寫得不好,就是給他們臉上抹黑。假如中國現(xiàn)代文學尚有可取之處,它的根源就在那些已故的翻譯家身上。我們年輕時都知道,想要讀好文字就要去讀譯著,因為最好的作者在搞翻譯。這是我們的不傳之秘。隨著道乾先生逝世,我已不知哪位在世的作者能寫如此好的文字,但是他們的書還在,可以成為學習文學的范本。我最終寫出了這些,不是因為我的書已經(jīng)寫得好了,而是因為,不把這個秘密說出來,對現(xiàn)在的年輕人是不公道的。沒有人告訴他們這些,只按名聲來理解文學,就會不知道什么是壞,什么是好。

說明

《紅線傳》,楊巨元作,初見于袁郊《甘澤謠》,《太平廣記》一百九十五卷載;述潞州節(jié)度使薛嵩家有青衣紅線通經(jīng)史,嵩用為內記室;魏博節(jié)度使田承嗣欲奪嵩地,薛嵩惶恐無計,紅線挺身而出,為之排憂解難之事?!厄镑卓汀?,杜光庭作,收《太平廣記》一百九十三卷,述隋越國公楊素家有持紅拂的歌妓張氏,識李靖于風塵之中,與之私遁之事?!稛o雙傳》,薛調作,收《太平廣記》四百八十六卷,述王仙客與表妹劉無雙相戀,后遇兵變,劉父受偽命被誅,無雙沒入宮中,王仙客求人營救之事。這三篇唐傳奇膾炙人口,歷代選本均選。讀者自會發(fā)現(xiàn),我的這三篇小說,和它們也有一些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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