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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心目中,鳳凰寨是一幅巨大的三維圖像,一圈圈盤旋著的林木、道路、荒草,都被寨心那個黑洞洞的土場吸引過去了。天黑以后,在這個黑里透灰的大大旋渦里亮起了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燈光,每一盞燈都非常地孤獨(dú)——偌大的寨子里根本就沒有幾戶人。等到紅線回家時,這些燈火大多熄滅了。薛嵩在燈下做憤怒狀,他說紅線回來晚了,要用家法來打紅線;所謂家法是一根光溜溜的竹板子,他要紅線把這根板子拿過來,遞到他手上,然后在地板上伏下,讓他打自己的屁股。這個要求頗有些古怪之處,假如我是紅線,就會覺得薛嵩的心理陰暗。所以紅線就大吵大鬧,說她今天還抓到了刺客,為什么要挨打。薛嵩沉下臉來說:你不樂意就算了。紅線忽然笑了起來,說:誰說我不樂意?她把板子遞給薛嵩以后,說道:不準(zhǔn)真打??!就在地板上趴下了。薛嵩原是長安城里一位富家子弟,經(jīng)常用板子、鞭子、藤棍等等敲打婢女、丫環(huán)們的手心、屁股或者脊背,這本是他生活中的一種樂趣。但是這些女人在挨打之前總是像殺豬一樣地嚎叫,從沒說過:“不準(zhǔn)真打啊”,雖然薛嵩也沒有真打——薛嵩飽讀詩書,可不是野蠻人啊。女孩這樣說了之后,再敲打這個伏在竹地板上橄欖色的、緊湊的臀部就不再有樂趣——不再是種文化享受。所以,他把那根竹板扔掉了。
現(xiàn)在可以說說薛嵩的竹樓內(nèi)部是怎樣的。這座房子相當(dāng)?shù)貙挸?,而且一覽無余,沒有屏風(fēng),也沒有掛著的簾子,只有一片亮晶晶的金竹地板。還有兩三個蒲團(tuán)。薛嵩就坐在其中的一個上面,想著久別了的故鄉(xiāng),還想到有人來刺殺他的事,心情壞得很。此時紅線趴在他的腳下,等了好久不見動靜,就說:啟稟老爺,小奴家罪該萬死,請動家法。就在這時,薛嵩把手里的竹板扔掉,說道:起來說話。紅線就爬起來,坐在竹地板上說,那我還是不是罪該萬死了?但薛嵩愁眉苦臉地說:你聽著,我覺得心驚肉跳,感覺很不好。紅線就松了一口氣說:噢,原來是這樣。那就沒有我的事了。于是她就地轉(zhuǎn)了一個身,頭枕著蒲團(tuán),開始打瞌睡,還睡意惺忪地說了一句:什么時候想動家法就再叫我啊。這個女孩睡著以后有一點(diǎn)聲音,但還不能叫做鼾聲。
午夜時分,紅線被薛嵩推醒,聽見他說:小賤人!醒醒,小賤人!她半睡半醒地答道:誰是小賤人?薛嵩說:你??!你是小賤人。紅線就說:媽的,原來我是小賤人。你要干什么?薛嵩答道:老爺我要和你敦倫。紅線迷迷糊糊地說:媽的,什么叫做敦倫?這時她已經(jīng)完全醒了,就翻身爬起,說道:明白了?;乩蠣?,小奴家真的罪該萬死——這回我說對了吧。由此可見,薛嵩常給紅線講的那些男尊女卑的大道理,她都理解到性的方面去了。我也不知怎么理解更對,但薛嵩總覺得那個老娼婦說話更為得體。在這種時刻,那個老女人總是從容答道:老爺是天,奴是地。于是薛嵩就和她共享云雨之歡,心里想著陰陽調(diào)和的大道理,感覺甚是莊嚴(yán)肅穆。紅線在躺卜-之前,還去抓了一大把瓜子來。那種瓜子是用蛇膽和甘草炮制的,吃起來甜里透苦。她一邊嗑,一邊說,既然干好事,就不妨多干一些:既“罪該萬死”,又嗑瓜子。你要不要也吃一點(diǎn)?薛嵩被這種鬼話氣昏了頭,不知怎樣回答。
我又涉入了老妓女的線索,現(xiàn)在只好按這個線索進(jìn)行。夜里,老妓女迎來了所雇的刺客。那是一批精壯大漢,赤裸著身體,有幾個臀部很美。她叫他們?nèi)グ研〖伺?,馬上就抓到了。他們把小妓女綁了起來,嘴里塞上了臭襪子。她讓他們?nèi)⒀︶裕麄兙桶训恫亮?。那間小小的房間里有好幾十把明晃晃的刀,好像又點(diǎn)亮了十幾支蠟燭。用這些人可以做她的事業(yè)。為此要?dú)⒌裟莻€小妓女,而她就躺在她身邊,被綁得緊緊的,下巴上拖著半截襪子,像牛舌頭一樣。于是那個老娟婦想道,今天夜里,一切都能如愿以償。這是多么美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