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我們要談到的事情叫做忠誠,每個人對此都有不同的理解。當那些刺客在寨子里走動,引起了狗叫,這些雇傭兵就起來了,躲在自家屋檐下面的黑暗里朝路上窺視。等刺客走過之后,又三三五五地串連起來,拿著武器,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但為了怕刺客看見引起誤會,這些家伙小心翼翼地走在路邊的水溝里。如前所述,薛嵩在受刺客圍攻時,曾經(jīng)大叫“來人”,那些兵倒是聽到了。他們出來是看出了什么事,手里都拿了武器,只是要防個萬一;所以誰也不去救薛嵩。相反,倒盼著他被刺客殺死。紅線放火,馬蜂把刺客螫走,他們都看到了,但都一聲不吭。薛嵩他們不怕,但不想招惹紅線。然后這些刺客到寨中間去找那個老妓女,他們也跟在后面,始終一聲不吭。等到這些刺客要走時,他們才從路邊的淺溝里爬出來,把路截住,表現(xiàn)出雇傭兵的忠誠。這種忠誠總是要使人大Ⅱ乞一驚。
如前所述,雇傭兵的忠誠曾使薛嵩震驚。當他上山去打苗寨時,后面跟了幾十個兵,他覺得太多了,多得讓他不好意思?,F(xiàn)在這種忠誠又使那個老妓女吃了一驚,她原以為在盤算刺殺薛嵩時,可以不把雇傭兵考慮在內(nèi)的,現(xiàn)在覺得自己錯了。當然,最吃驚的是那些刺客,雇傭兵來了黑壓壓的一片,總共有好幾百人,手里還拿了明晃晃的刀,這使刺客們覺得脖子后面有點發(fā)涼,不由自主地往后退。薛嵩不在這里,要是在這里,必然要跳出去大叫:你們怎么才來?噢,說錯了。來了就好。假如事情是這樣,薛嵩馬上就需要適應(yīng)悲慘的氣氛;因為這些雇傭兵站了出來,可不一定是站在他這一方??偠灾?,那些刺客見到他們?nèi)硕?,就很害怕,就想找別的路走。這寨子里路很多,有人行的路、牛行的路、豬崽子行的路。不管他們走哪條路,最后總是發(fā)現(xiàn)被雇傭兵們截在了前頭。好像這寨子里不是只有一百來個雇傭兵,而是有成千上萬個雇傭兵,到處都布滿了。
最后,這些刺客也發(fā)現(xiàn)了這一事實:雇傭兵比他們熟悉這個地方。于是,刺客群里站出一個人(他就是刺客的頭子),審慎地向攔路的雇傭兵發(fā)問道:好啦,哥們兒。你們要干什么?對方一聲不吭。他只好繼續(xù)說道:我知道你們?nèi)硕嗦肥?hellip;…這句話剛出口,馬上就被對方截斷道:知道這個就好。別的不必說了。他們就這樣攔住了外來的刺客,不讓他們走。至于他們要做些什么,沒有人能夠知道。好在這一夜還沒有過完,天上還有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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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故事又到了重新開始的時刻,面對著一件不愿想到的事,那就是黎明。薛嵩和紅線坐在鳳凰寨深處的樹叢里,這時候黎明就來到了。紅線是個孩子,折騰了一夜,困得要命,就睡著了;在黎明前的寒冷之中,她往薛嵩懷里鉆來。黎明前的寒冷是一層淡藍色稀薄的霧。薛嵩有時‘也喜歡抱住紅線,但那是在夜里,現(xiàn)在是黎明,在淡藍色的黎明里,他覺得摟摟抱抱的不成個樣子。但他想到紅線又困又冷,也就無法拒絕紅線的擁抱。在睡夢之中,紅線感到前面夠暖和了,就翻了一個身,躺到了薛嵩懷里。薛嵩此時盤腿坐在地下,背倚著一棵樹,旁邊放著他的鐵槍;而紅線則橫躺著睡了,這樣子叫薛嵩實在開心不起來。假如他也能睡著,那倒會好些。但是蚊子叮得太兇,他睡不著。他只好睜大眼睛,看每一只飛來的蚊子,看它要落在誰的身上。很不幸的是,每個蚊子都繞過了紅線,朝他大腿上落過來,這使他滿心委屈和憤恨。他不敢把蚊子打死,恐怕會把紅線驚醒,就任憑蚊子吸飽了血又飛走。更使他憤恨的是紅線睡得并不死,每十分鐘必醒來一次,咂著嘴說道:好舒服呀。然后往四下看看,最后盯住薛嵩,含混不清地說:啟稟老爺,小奴家罪該萬死——你對我真好。然后馬上又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