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嵩還是打造銅器的第一把高手,他把銅皮放在木頭上,用木榔頭敲。隨著這些敲擊,銅皮彎曲起來,逐漸成形。他再用鐵榔頭砸出邊來,用錫焊好,一個銅夜壺就造好了。他還是制造陶器、澆鑄鐵器、編造竹器的高手,最優(yōu)秀的皮匠和廚師。至于做木匠,他到湘西才開始學,也已成了高手。總而言之,他有無數(shù)手藝,多到他自己也記不清,像這樣的人當然很有用,只是要把他盯緊一些,否則他會胡鬧。在燒制玻璃時,他發(fā)現(xiàn)粘稠的玻璃液可以拉出絲來,就五迷三道地想用這種絲來造衣服。這樣平板玻璃就造不成——全被他拉成了絲。而這種衣服是透明的,穿上以后傷風敗俗。讓他造夜壺也要小心,稍不留神,夜壺就不見了,變成一個銅人。銅皮下面有滑輪,有腸衣做的弦牽動,還有一顆發(fā)條心臟,這樣就可以到處亂跑,還能說幾句簡單的話。雖然還有夜壺的功能,但很討人嫌。黑更半夜的,它每隔一小時就跑到你面前來滴滴嘟嘟地說:請撒尿。根本不管你想不想尿。老妓女就有這樣一把夜壺,她很不喜歡,把它放在柜子里,它就在柜子里亂轉(zhuǎn),在柜子里滴滴嘟嘟地說,請撒尿。好在他還有從善如流的好處,你不喜歡這把夜壺,他馬上就去打另一把,直到你滿意為止。不過,這都是他迷上紅線以前的事?,F(xiàn)在你再找他做事,他總是說:我忙,等下回吧。
根據(jù)現(xiàn)在這種說法,老妓女迷戀薛嵩,不只是迷戀他巧奪天工的手藝,還迷戀他勤勤懇懇的態(tài)度。以前,他來看老妓女,看到她因年邁走了形的身體,就說:大媽,你要是信得過我,就讓我給你做個整形手術。拉拉臉皮,墊墊乳房,我覺得沒什么難的。老妓女不肯,這是因為她覺得人活到什么年齡就該有什么樣子,不想做手術;還因為學院派不喜歡這類雕蟲小技;但最本質(zhì)的原因是:薛嵩沒做過這種手術。這家伙膽子大得很,只在貓屁眼上練了兩次,就敢給人割痔瘡。后來,他一面和老妓女做愛,一面撥弄她癟水袋似的乳房,說道:越看我越覺得有把握。要是別人膽敢這樣不敬,老妓女就要用大嘴巴抽他。但是薛嵩就不同了。有一陣子,老妓女真的考慮要做這個手術。這是因為薛嵩小手小腳,長著棕色發(fā)亮的皮膚,頭上留著短發(fā),腦后還有一綹長發(fā),老妓女喜歡他。既然喜歡,就該把身體交給他練練手。
有關這位老妓女,我們已經(jīng)說過,她總把陰毛剃得精光。她嘴上有些黃色的胡子,因為太軟,用刀剃不掉。薛嵩給她做過一個拔毛器,原理是用一盞燈,加熱一些松香,把胡子粘住,然后使松香冷凝,就可以拔下毛來(據(jù)我所知,屠宰廠就用這個原理給豬頭退毛,直到發(fā)現(xiàn)松香有毒),現(xiàn)在壞了(確切地說,是沒有松香了,也不知怎么往里加),老妓女只好用粉把胡子遮住,看上去像腿毛很重的人穿上了長統(tǒng)絲襪。有關這個拔毛器,還要補充說,薛嵩的一切作品都有太過復雜、難于操縱的毛病。如果不繁復,就不能體現(xiàn)自己是個能工巧匠。繁復本身卻是個負擔——我現(xiàn)在就陷入了這種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