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早上的陽光下,林間的空地上躺著兩個女人的身體。一個很年輕,充滿了朝氣,別人看了還能心平氣和。另一個已經(jīng)略見衰老,略顯松弛,但依然美好,看起來就十分刺激。這是因為后一種身體時常被隱藏起來,如今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很能勾起人的邪念。前一個身體說道:老婊子!你說過讓他們先殺你!后一個身體答道:他們想殺就讓殺嗎?沒那么便宜!假如你是刺客頭子,不知你會得出何種結(jié)論。我覺得這個結(jié)論應(yīng)該是:前者和我們是一頭的,后者不是。過了一會兒,后一個身體說道:喂,你們!好意思這么對待我嗎?我可是給了你們錢的啊。前一個身體則說:好不要臉!還給他們錢……此時的結(jié)論似乎該是:后者和我們是一頭的。前者不是。既然兩個身體都可能和我們一頭,刺客頭子決定試上一試。他給她們講了自己在薛嵩家里的不幸遭遇,然后提出一個問題:有沒有一條路,或者一個方法,可以悄悄地摸進去,出其不意地逮住薛嵩和紅線?這兩個身體同聲答道:不知道!此時的結(jié)論當(dāng)然是:她們都不是和我們一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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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前所述,那個刺客頭子也是學(xué)院派刺客,我既決定對學(xué)院派抱有善意,就不能厚此薄彼,只好對他也抱有善意。這個家伙要殺人,這一點當(dāng)然不好。但反正不是殺我。他常把人看做身體,這就帶有一點??频淖黠L(fēng)——可惜我不記得??剖钦l。他看起人來一總是有意地不看他(或她)的臉,這樣每個人就更像身體,更不像人。這個刺客頭子從臉到足趾都是藍色的,藍得有點發(fā)紫。他的這種藍色是天生的。假如他身上破了,還會流出藍色的血,滴在地下好像一些藍油漆——他手下的人雖然也是藍的,但不是天生的,而是涂的藍顏色,這些手下人總帶著藍墨水,一旦碰破了皮,就往傷口里倒,假裝藍血——這是為了和領(lǐng)導(dǎo)保持一致。這個人的信條是:做事就要做徹底。他決定把這兩個身體通通殺掉。他對身體有一種冷酷無情的態(tài)度,這樣就和薛嵩有了區(qū)別。薛嵩對所有的身體都有好感,所以他就成了個老好人。在這個故事里,薛嵩就是這個樣子。
在這個故事里,薛嵩始終保持了小手小腳,是個留著寸頭的、棕色皮膚的男孩子。他忙忙亂亂地在寨子里到處跑,有時跑進老妓女的視野里。后者當(dāng)然不會放棄這個機會,所以就說:薛嵩,來陪我玩!薛嵩馬上就答應(yīng),跑過來伏在老妓女的身上,雙手捧住她的某一只乳房,把乳頭放在拇指和食指之間認真地打量——那樣子像個修表匠。當(dāng)然,他還要打量別的地方。最后的結(jié)論是:大媽,你好漂亮啊。假如這是曲意奉承,就可以說明自由派與學(xué)院派的關(guān)系——薛嵩是自由派,老妓女是學(xué)院派,自由派要拍學(xué)院派的馬屁,不漂亮也得說漂亮。可惜薛嵩根本不會曲意奉承,他真的覺得老妓女漂亮。
后來,薛嵩跪了起來,解掉腰間的竹篾條,還很客氣地問道:可以嗎?隨后就和老妓女做愛,很自然,很澎湃??偠灾?,他使老妓女覺得他真的愛她;然后就說:大媽,我還有別的事,一會兒再來陪你。就跑掉了。假如他根本不愛她,說一會兒來看她是謊話,這也能說明點問題。亞里士多德說:謊言自有理由,真實則無緣無故。想想這個理由吧:學(xué)院派很崇高,讓人不能不巴結(jié)。除了拍馬屁,還要說些甜言蜜語來討她的好。但是,很不幸,他也真愛這個老妓女。他真想一會兒就來看他。既然是真的,就不能說是拍馬屁了。
更加不幸的是,他走著走著,別的女人也會在籬笆后面叫道:薛嵩,來陪我玩。他也會跑進去,伏在人家身上說:大姐,你好漂亮啊。過一會兒也要去解竹篾條,并且說:可以嗎?倘若對方說不可以(這種情況很少見),他就把篾條重新系上,并且說:真遺憾,但你的確很漂亮。然后就走掉了。在更多的情況下他要和那女人做愛,而且很自然,很澎湃;然后又說:對不起,我還有別的事,一會兒再來陪你。就走掉了。這也是實話,假如不是在別處絆住了,他真想回來看她。假如有位八十歲的老太太叫他:薛嵩,陪我玩。他也會跑進去,把玩她老態(tài)龍鐘的身體,然后說:老奶奶,你真是個漂亮的老奶奶。然后不和她做愛,走掉了。他做得很對。假如是個三歲的女孩叫他,他就跑進去抱抱她,然后說:小妹妹,你真漂亮,可惜太小了,不能和你玩。然后走掉了。假如走在路上,聽到一頭母水牛在背后“哞”的一叫,他也要回頭看看,然后對它說:搗什么亂啊你。然后走掉了。這個寨子里所有的女人都喜歡薛嵩,因為他對女人的身體深具愛心,熱愛一切年齡、一切體態(tài)的身體。這寨子里的一切男人都恨薛嵩,也是因為他對女人的身體深具愛心,喜歡一切年齡、一切體態(tài)的身體。作為一個男人,他還有些可贊美之處,但作為一寨之主,他簡直混賬得很。像他這樣處處留情的人物,當(dāng)然屬于邪惡的自由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