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孔這個人有意思了，哪里都好，有一點卻不敢恭維，吝嗇得很，說摳門都不為過。錢一旦沾上她的手，她一定要掖在夾肢窩里，你用機(jī)關(guān)槍也別想嘟嚕下來。如果是一般的朋友，這樣的毛病王大夫是斷然不能接受的，可是，回過頭來一想，小孔遲早是自己的老婆，這毛病又不能算是毛病了——不是吝嗇，而叫“扒家”。還在深圳的時候，小孔就因為摳，和“前臺”的關(guān)系一直都沒有處理好。推拿師和“前臺”的關(guān)系永遠(yuǎn)是重要的、特殊的。某種意義上說，一個推拿師能不能和“前臺”處理好“關(guān)系”，直接關(guān)系到盲人的生存。做前臺的不是盲人，只能是健全人。她們的眼睛雪亮?？腿艘贿M(jìn)門，是富翁還是窮鬼，她們一眼就看出來了。富翁分配給誰，窮鬼分配給誰，這里頭的講究大了。全在前臺的一聲吆喝。推拿師是要掙小費的，一天同樣做八個鐘，結(jié)果卻是不同，道理就在這里了。當(dāng)然，店里有店里的規(guī)矩，得按次序滾動?？纱涡蛴钟惺裁从?？次序永遠(yuǎn)是由人把控的。隨便舉一個例子，你總要上廁所吧？你上廁所的時候一個大款進(jìn)來了，前臺如果照顧你，先讓大款“坐一坐”，“喝杯水”，這有什么破綻么？沒有。等你方便完了，輕輕松松地出來了，大款就順到你的手上了。反過來，你剛剛進(jìn)了廁所的門，前臺立即就給“下一個”安排下去，等你從廁所里頭湯湯水水地趕回來，大款已經(jīng)躺在別人的床上說笑了。——你又能說什么？你什么也說不上來。所以，和前臺的關(guān)系一定要捋捋順。前臺的眼睛要是盯上你了，你的世界里到處都是明晃晃的眼睛，你還怎么活？怎么才能捋捋順呢？很簡單，一個字，塞。塞什么？一個字，錢。對于這樣的行為，店里的規(guī)章制度極其嚴(yán)格，絕對禁止?？墒?，推拿師哪里能被一紙空文鎖住了手腳，他們挖空了心思也要讓前臺收下他們的“一點小意思”。眼睛可不是一般的東西，誰不怕？推拿師們圖的就是前臺的兩個眼睛能夠睜一只、閉一只。在一睜、一閉之間，盲人們就可以把他們的日子周周正正地活下去了。

小孔摳。就是不塞。小孔為自己的摳門找到了理論上的依據(jù)，她十分自豪地告訴王大夫，她是金牛座，喜歡錢，缺了錢就如同缺了氧，連喘氣都比平時粗。當(dāng)然，這是說笑了。小孔為此專門和王大夫討論過這個問題。小孔其實也不是摳，主要還是氣不過。小孔說，我一個盲人，辛辛苦苦掙了幾個，反讓我塞到她們的眼眶里去，就不！王大夫懂她的意思，可心里頭忍不住嘆氣，個傻丫頭啊！王大夫笑著問：“暗地里你吃了很多虧，你知道不知道？”小孔樂呵呵地說：“知道啊。吃了虧，再摳一點，不就又回來了。”王大夫只好把頭仰到天上去，她原來是這么算帳的。“你呀，”王大夫把她摟在了懷里，笑著說：“一點也不講政治。”

王大夫是知道的，小孔到了哪里都是吃虧的祖宗，到了哪里都要挨人家欺負(fù)。別看她嘴硬，在深圳，只有老天爺知道她受了多少窩囊氣。摳門是一方面，主要還是小孔的心氣高。心氣高的人就免不了吃苦頭。王大夫最終鐵定了心思要給老同學(xué)打工，道理就在這里。再怎么說，老板是自己的老朋友、老同學(xué)，小孔不會被人欺負(fù)。沒有人會敢委屈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