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換上笑臉,“我想照外國人規(guī)矩,陶陶,別叫我外婆太難聽,叫英文名字算了?!?/p>
陶陶推門進(jìn)來,“好了好了,媽媽,如果你真的為了這件事不高興,我不去就是了?!?/p>
母親白我一眼,不出聲。
陶陶有點興致索然,“我此刻就同他去說。”
母親叮囑她,“記得回來吃飯?!?/p>
陶陶一陣風(fēng)似地出門。
我喃喃說:“青春就是青春,六塊半一件的男裝汗衫,都有本事穿得那么漂亮?!?/p>
“你小時候也一樣呀?!蹦赣H捧杯咖啡在我對面坐下,“連我小時候亦何嘗不如此。上海梵皇渡兆豐公園入場要門券,在出口碰到的男人,為了多看我一眼,還不是重新買票入場跟著多跑一轉(zhuǎn)?!?/p>
我笑:“怕是你往自己臉上貼金吧,這故事我聽過多次了?!?/p>
母親冷笑一聲,“嘿!我哄你干什么?”
我喝口咖啡,“以壯聲色?!?/p>
“之俊,你少理陶陶的事,她比你小時候有分寸得多。”
我瞪大眼睛,“我怕她行差踏錯?!?/p>
“得了,時勢不一樣了,現(xiàn)在無論發(fā)生什么事,都可以視為一種經(jīng)歷,你理她呢!你是她母親,反正你得永遠(yuǎn)支持她?!?/p>
我問:“在我小時候,為什么你沒有此刻這么明理?”
她理直氣壯地說:“因為當(dāng)時我是你的母親?!?/p>
我哈哈大笑起來。
“隨她去吧,稍過一陣,陶陶便會發(fā)覺喬其奧的不足?!?/p>
“喬其奧,活脫脫是男妓的名字。”
“之俊,你別過火好不好?”母親勸說。
我長長嘆口氣。
母親改變話題:“最近生意如何?”
“當(dāng)然非常清淡,如今破產(chǎn)管理局生意最好?!?/p>
“你也賺過一點。那一陣子真的忙得連吃飯工夫都勻不出來。”
“都是葉伯伯的功勞。”
“難得他相信你,作了保人,把整幢寫字樓交給你裝修。”
我用手撐著頭,“還找了建筑師來替我撐腰……他一直說他把我當(dāng)親生女兒一樣?!?/p>
母親點著一支煙,吸一口,不出聲。
我為自己添杯黑咖啡,笑說:“其實我差點成為他的女兒,世事最奇妙,當(dāng)時如果你跟葉伯伯先一年來香港,就好了。”
母親噴出一股香煙,“是你外婆呀,同我說‘你前腳出去跟葉成秋,我后腳跳樓’,叫我嫁楊元章,嘿,你看,我自己挑的人好呢,還是她挑的人好?所以,你對陶陶,不必太過限制?!?/p>
“但那個喬其奧,叫我拿性命財產(chǎn)來擔(dān)保,我都說他不是像有出息的樣子?!蔽覒嵖卣f。
“你外婆當(dāng)年也這么數(shù)落葉成秋?!蹦赣H說,“跟你說的時勢不一樣了。你瞧瞧近年來走紅的喜劇小生,就明白了?!?/p>
我被她說得笑了起來。
“你怎么不為你自己著想呢?找個對象,還來得及?!?/p>
“這個說法已不合時宜?!?/p>
“你總得有人照顧。”
“你應(yīng)該比我更知道,不是每個男人都似葉成秋?!迸貌缓?,女人照顧男人一輩子,他肯被女人照顧而又心懷感激的,已算是好男人,有些男人一邊靠女人一邊還要心有不甘,非常難養(yǎng)。
我說:“我?guī)湍阆幢印!?/p>
“明天你父親生日,”母親說,“你同陶陶去一趟。”
我說:“陶陶不必去了,她一去關(guān)系就復(fù)雜?!?/p>
“你父親頂喜歡陶陶。他對我不好,對你仍然是不錯的。”母親說。
這是真的。當(dāng)年他已經(jīng)很拮據(jù),但仍然拿錢出來資助我開店。我猶豫。
“他喜歡吃鮮的東西,你看看有啥上市的水果,替他買一點去。還有,酒呢,要好一點的威士忌,白蘭地他講是廣東人吃的,討了廣東老婆,仍不能隨鄉(xiāng)入俗,算什么好漢!”
母親的口氣,一半怨,一半恨,仍帶著太多的感情,在這方面,我比她爽快得多了。
我這輩子只打算記得兩個人的生日:自己的,與陶陶的。
待我收拾好杯子出來,母親不知沉湎在什么回憶中。
我拍拍她手,“你若戒了煙,皮膚還可以好一點?!?/p>
“好得過你爹?上次看到他,他可比電視上頭戴水手帽子充后生的中生要登樣得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