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湘揉著太陽穴，坐到我旁邊來，拿起冰桶里的那瓶香檳，也給自己倒了一杯，迅速加入了已經(jīng)喝得滿臉滾燙的我的行列。我看著以匪夷所思的姿勢橫臥在沙發(fā)上的唐宛如，又看著穿著暗紅色Prada馬海毛套頭衫的顧里，呵呵地傻笑著。

南湘和顧里看著滿臉通紅的我，憂心忡忡地搖頭。而唐宛如兩眼放空地盯著客廳空氣中的某一個點，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說真的，我們大家都不太能跟得上她那跳躍而詭異的思路。有時候，我錯覺她是個智者，或者智障。她在兩者間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周期擺蕩。

坐在我身邊的南湘和顧里，她們兩個看上去那么漂亮，青春閃光、燦爛美好，像是兩朵散發(fā)著香氣的嬌艷花朵。連她們邊上的唐宛如也充滿了生命力，看上去像一棵陽光下安靜而茁壯的綠油油的鐵樹。而我呢，頂著一頭剛剛睡醒的蓬頭亂發(fā)和巨大的黑眼圈，以及滿眼的紅血絲，就像是一堆被冬天的罡風(fēng)吹干了的枯草。

是的，她們?nèi)齻€是我最好的朋友。

如果你了解我們的話，你會知道，我面前這個頭上戴著一小朵CHANEL山茶花珠寶的女人，就是顧里。我愛她，但也怕她。她就像是一臺裝著太陽能甚至永動機的巨型電腦，在大學(xué)三年的時間里，完成了雙學(xué)位，并且以全A+的分?jǐn)?shù)奪取了學(xué)院第一名。當(dāng)學(xué)校的老師們把一等獎學(xué)金拿給她的時候，她大概數(shù)了數(shù)，然后激動地說：“呀，這么多，我可以給Lucy買一雙稍微結(jié)實一點的鞋了?！闭f完把那個裝著鈔票的薄薄信封丟進了她的LOEWE小牛皮包包里。那個時候，我覺得閃光燈下的她，就和中信泰富外墻廣告上的Kate Moss一模一樣，像是一只高貴而尖酸刻薄的黑天鵝。并且，這臺巨型電腦無時無刻不在從她的嘴里往外噴射毒液。比如上個月她就在公司里用一整段十分鐘不停頓、不帶任何臟字的羞辱，把一個一米八三的四十歲男人搞得坐在公司大堂的地上號啕大哭。最后她也覺得太過意不去了，于是蹲下來，掏出自己的手絹幫他擦了擦眼淚，抱了抱他的頭，溫柔而親切地在他耳邊小聲說：“你要哭就回家去哭，我這兒還上班呢，乖，多大人了啊你，不哭鬧咱倆還是好姐妹，好嗎？”她眼里閃爍著溫暖而動人的光芒，對待同志像春天般的溫暖。

而她旁邊穿ZARA黑色長大衣的南湘，低著頭，烏黑柔軟的長發(fā)盤在后腦勺上，醒目動人的眉眼，流轉(zhuǎn)著一種與生俱來的動人美感，她整張似乎永遠籠罩在一層水墨煙雨里，楚楚動人、柔和明亮。她是我們大學(xué)里公認(rèn)的不化妝就最好看的素顏美女，無論是她剛剛睡醒，還是她整夜通宵后從畫室里疲憊地走出來，或者是從游泳池里濕淋淋地浮出水面，她都保持著一張讓男人呼吸停頓心肌梗塞海綿體充血的面容。

她纖細的鎖骨、纖長的睫毛、粉紅色布丁一般柔軟的嘴唇，讓她像是一朵開放在幽靜山谷中的白色山茶花。對，就像她此刻別在頭發(fā)上的那朵新鮮的山茶花一樣。和顧里頭上價值連城的珠寶花朵不一樣，她戴的是真花，充滿動人的芳香，卻容易損毀，快速凋謝，轉(zhuǎn)瞬即逝。而顧里頭上的珠寶，卻是永恒而壓倒一切的美。這就是她們最大的不同。

我對南湘的感情，不像是對顧里那樣的崇拜，而更多的是一種親密和貼近。在我們認(rèn)識的十多年里，我們分享喜歡的小說，聽同樣的歌曲；我們逛同樣的街，買同樣的衣服。我和她一起每天被顧里羞辱，然后又一起每天共同羞辱唐宛如（……）。我們的感情就在這樣無數(shù)個日子里越來越深厚。然而要我形容她的話，我又真的有點無從說起。盡管我自己是中文系的，但我發(fā)現(xiàn)，如果真要講清楚南湘身上的故事，那得寫一本比《追憶似水年華》還要厚的小說才行?？偟膩碚f，南湘就是我們經(jīng)常在小說里看到的“紅顏薄命”的典型。她沒有顧里那樣的顯赫家世，甚至連我這樣的小康家庭都沒有。她這么漂亮，卻依然維持著單身，沒有一個噓寒問暖的男人供她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