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過來的時候，天邊剛好有抹珊瑚色的曙光。她撐起手肘，抓起床頭的手表，時間是五點整。表盤上的日歷顯示著阿拉伯?dāng)?shù)字“8”。他們在睡眠中度過了三天三夜。身旁的舜自始至終緊緊抓著她的手。她不知道他此刻身處怎樣的夢境，只聽到他一直不斷痛苦地呻吟，大顆的汗粒密密麻麻地沁出他的額頭，被子濕透了，她將擰過冷水的毛巾敷在他的額頭上。

“舜？”她碰了碰他，試圖幫他驅(qū)走夢魘。

他沒有睜眼，只是越發(fā)用力地抓緊她的手。

他渾身滾燙，身體像著了火一樣。

“口渴嗎？”晝用力推他的身體，他卻沒有絲毫要清醒的意思。

“小瞳！”他輕聲叫。

她愣了一秒，隨即猛地松開手。

“小瞳……”他的聲音輕得如一縷棉線墜地，她卻還是一字一句聽了個清。

寂寞的酸楚在心底漾開。

他夢到她了。

他一定是夢到她了。

那么多年過去了，他從未在記憶中將她刪除。

朝夕相處的時光并沒有榨干關(guān)于她的記憶。她還是原封不動地存活在他的身體之中，像一只被封入琥珀的昆蟲。多么可怕，在他心里，她不會老，更不會死。

叫醒他已于事無補(bǔ)。晝覺得自己似乎從頭到尾都在做一件于事無補(bǔ)的事情。

更何況，他是如此甘愿在關(guān)于她的夢里停留。

晝重新回到他身邊躺下，像他一直以來所喜歡的那樣，從他身后抱住他。

很快地，她也進(jìn)入了自己的夢境。

夢境多么好，她和他一樣，在極度傷心的時候總是會一睡不醒。夢境像是從天而降的羽毛，一層層，一層層，柔軟又溫暖地覆蓋。

窗外已是拂曉。

十二年前也和這天一樣。晝在拂曉睜開眼，看到了天邊的曙光。櫻色的光芒涌進(jìn)來，將她白色的房間漸漸染成粉紅色。她抱著軟綿綿的被子又睡了過去，這個早晨和無數(shù)個平常日子沒有任何不同。

唯一記得的是，她在那個早晨做了一個清晰的夢。之所以清晰，是因為十二年后仍然能想起夢中的每個細(xì)節(jié)，在夢中聽到的聲音，聞到的氣味。晝夢到自己光腳踩在玫瑰花瓣上。她清楚地記得，那些花瓣是她從未曾見過的，絢爛的緋色。比玫瑰更濃郁，蔓延著血腥之氣。她的前方是一望無際的海洋，她沒有目的，也沒有方向，只是踩著腳下的花瓣，往海洋深處一步一步走去?？拷臅r候，溫?zé)岬暮Ｋ佁焐w地地向她襲來。而她幾乎沒有反抗，閉上眼睛，接受海水的洗禮。她覺得那像一個神圣而莊嚴(yán)的儀式，哪怕是在夢里，她也覺得，自己和上一秒有了明顯的不同。

醒來之后，她回憶著夢中帶著血腥味的海水味，竟然覺得這樣的味道并不討厭。

準(zhǔn)確地說，她甚至有些沉溺其中。不可思議。

起床之后去洗手間，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內(nèi)褲上有了一片猩紅的血跡。

她迎來了初潮。驚訝了幾秒之后，晝熟練地抽出母親用的衛(wèi)生巾，并用熱水洗掉了沾著血跡的內(nèi)褲。這些知識她已經(jīng)從書本上看過太多次，爛熟于心。整個過程她都非常冷靜，完全不像一個獨自迎接初潮到來的十五歲少女。

“要成長得更快一些，才能當(dāng)舜的新娘?！彼@樣對自己說。

先成為一個女人，然后嫁給舜。這個理想貫穿了晝的整個青春。

那一天，她換上了生日時父親送她的連衣裙，偷抹了母親的口紅，一早就來到隔壁舜的家里，欣喜若狂地期盼他能看出她的變化。

敲門進(jìn)舜的家里，他和他的父親并肩坐在沙發(fā)上看一部電影。見到晝進(jìn)來，舜的父親立刻從廚房里拿出切好的蜜瓜招待她，然后催舜去換衣服準(zhǔn)備。

舜的父親原本是外交官，幾年前棄政從商，在沿海一帶做起了生意。因為常常不在家的緣故，偶爾拜托晝的父母照顧舜的起居。晝是獨生女，母親極想有個兒子，加上舜又乖巧安靜，于是母親也對舜一家極其熱情。兩家關(guān)系越來越好，舜的父親從外地回來總不忘給晝帶漂亮的娃娃或者是新的文具，而舜在晝家留宿也成了家常便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