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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菜場殘留著整整一天囤積下來的怪味，腐敗的菜葉味、雞鴨的騷味，還有菜農(nóng)們身上的汗味和說不清來路的香水味。

大媽躺在鋼絲床上吹著電風扇，迷迷糊糊即將進入夢鄉(xiāng)時，突然聽到一個聲音低低地說：“你別過來，我過去，要是把你摔壞了我可心疼呀。”

借著路燈投射進來的光，大媽看見不遠處黃瓜攤位上的一根黃瓜蹦蹦跳跳地向自己的攤子跳來，與此同時，在大媽左手邊不遠的地方，一個西紅柿悄悄地小心翼翼地向攤子的邊沿滾過去。

黃瓜蹦跶到攤子下，努力了幾次，始終無法跳上攤子。西紅柿心疼地說：“你別跳了，就這樣說吧，再跳你就斷了?！?/p>

黃瓜苦笑著說：“你爸說得沒錯，我這輩子都高攀不上你呀，呵呵?！?/p>

西紅柿說：“你呀，一把年紀了還是不會好好說話。什么高攀不高攀的？我們是一個大棚里出來的，我什么檔次我自己知道?！?/p>

黃瓜說：“沒想到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們竟然在這里遇上了。說實話，在這里遇見你，我心里不好受。我一直以為雞蛋會讓你過上好日子，好歹你們在一起也算是個出名的熱菜。你爸說過，如果你當初選擇了我，這輩子只能當不值錢的冷盤?！?/p>

西紅柿無奈地笑了笑，說：“那你看我現(xiàn)在呢？還不是一樣？”

“那狗日的雞蛋呢？”

“找了個火腿腸假結婚，弄了個香港標簽，之后被一個胖面包看上，一起出國當進口食品去了?！?/p>

“媽的！”黃瓜罵了一句，“那你現(xiàn)在日子過得好嗎？”

“就那樣吧，你也看見了，沒什么好不好的?！?/p>

“哦?！秉S瓜有氣無力地應了一聲。

“你呢？”西紅柿問黃瓜，“你這些年過得怎么樣??？”

“說實話，我一直過得不好。這么跟你說吧，我要是躺在苦瓜堆里，都沒人分得出來?！?/p>

“你老婆呢？”西紅柿問，“她不管你啊？”

“我一直沒結婚。自從你和雞蛋走了以后，我就再沒有心思想這些事了。反正一個人過也快活，自己吃飽了，全家不餓，呵呵。”

西紅柿沒有接話，但大媽看見西紅柿身上有一處干癟的小坑洼里淌出了點兒汁液。

黃瓜問西紅柿：“在這里遇見也算是我們緣分未盡，你看，現(xiàn)在我們倆又都是單身了，要不湊合一下吧？反正剩下的日子也沒多久了，就算選錯了也錯不了多久，你說呢？”

“我看不行?！蔽骷t柿沒說話，說話的是西紅柿旁邊的一個小西紅柿。

黃瓜愣了一下，問：“這是你兒子吧？”

“我哥說得沒錯。人往高處走，哪能越活越回頭??？我媽好不容易把我們拉扯到現(xiàn)在，我們都能賺錢了，自然會好好孝順她，用不著外人多事?！闭f話的是西紅柿的女兒。

“哦，對，你們說得對呀。我這樣的確照顧不了你們媽。是啊， 我要是和她在一起，還會給你們增加負擔。還是那句話，我高攀不起呀?！秉S瓜說這句話的時候，大媽發(fā)現(xiàn)它一下子蔫了好多，背也慢慢彎了。

西紅柿沉默著，一直沒有說話。她不知道該怎么打破僵局，只能眼睜睜看著黃瓜慢慢向它的攤子移去。

突然，一只老鼠從一邊躥了出來，不小心觸動了角落里一個小孩子遺落的玩具電動卡車，卡車發(fā)出一陣怪聲向著黃瓜沖去，一下子把黃瓜軋成了兩截……

西紅柿身上那個干癟的小坑洼一下子破了，汁液汩汩流出，像眼淚一樣。

她的兒女趕緊上前安慰她說：“媽，別哭，不值得?！?/p>

大媽看著西紅柿，覺得心好疼。她又想看看地上已經(jīng)成為兩截的黃瓜，可外面的路燈一下子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