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人
他在林中徒步走最后一英里時,腦子里空蕩蕩的。兩天來,他只打到幾頭沒多少活力的鹿,任由它們的尸身腐爛或凍硬,當然,他這樣做,并不合規(guī)矩。他喜歡沖毫無防備的鹿開槍的感覺,鹿還沒等轉(zhuǎn)身跳開,就瞬間呆住了。不過他這人心腸并不狠。他的懷爐電池耗光了。雙腳也已經(jīng)凍麻。他把橙色的安全背心折疊起來,圍在腰間。他叫詹姆斯,做的是管道工這一行,不過他只接工業(yè)方面的大活兒,耗費數(shù)月之久的項目——主要是鋪設(shè)塑料管道,在接口那兒刷膠,愜意地吸入膠水的氣味——同時,他不接家庭施工的小活兒,這樣,他才能一連外出狩獵好幾星期。在冰冷、晴朗、美麗的冬日早晨,他來到了馬斯基根附近的州屬林區(qū),這里能聞到松脂的氣味,在灰色的冬日黎明,防風林的林木線顯得清晰分明。他心平氣和。他踏地無聲。所以某個剛學會打獵的孩子,從他身后的樹林里,用步槍射出的那枚點22口徑的子彈——飛射過來,優(yōu)美地旋轉(zhuǎn)著,那股旋轉(zhuǎn)將它穩(wěn)穩(wěn)托起—沿著清晰的彈道朝他的胸膛飛去時,若是飛得夠慢,那它悠悠穿越的,或許是密歇根州有史以來最美妙的瞬間。
小湖灣
過了位于圣伊格納斯以西十英里處,俯瞰密歇根湖南邊長長尖角的那座橋,可以極目遠眺,一直望到芝加哥那邊,在夏季的某些夜晚,可以看到那座大城市的海市蜃樓浮現(xiàn)在云端;靠近一排——總共六座——搖搖欲墜、按周出租的消夏棚屋,這些棚屋的護墻板裂了縫,變形的地板上有不少沙子;沿86號公路走不多遠,在路邊的飾品攤—建成巨大的圓錐帳篷形狀,矗立在那兒,作為對歷史謬誤的證明—可以買到興許是原住民制作的工藝品。那兒有個長發(fā)美女幫父親站柜臺,那姑娘叫斯凱,生著十分漂亮、深邃、水靈的眸子和深褐色的皮膚,她招呼顧客時,有種忸忸怩怩的溫柔、賣弄風情的活力,能把那些游客僵硬、曬黑的雙腿給引到店里來,有助于推銷貨物;在小湖灣上方,沙丘前端的下方,一排給風聲添上柔聲細語的松樹下面——那是一種干澀的、仿佛扎根于永恒的颯颯聲,人們不免猜想,這種風聲就是他或她最后聽到的、越來越微弱的聲音:松針隨著陣陣襲來的風搖曳不定,風送來了湖水的氣息,不是海水的咸腥,而是別樣的氣息,某種黑魆魆的深潭散發(fā)的氣息,冬天,高聳、硬邦邦的波浪凍結(jié)在湖畔,儼然成了冰的宮殿,孤寂的氣息在湖畔沉落下來,那里只有水和冰的聲音,與被風吹得搖來搖去、給天空撓癢的那些樹的聲音融合在一起。過了那座橋,往西走不多遠,就是多年以前,馬凱特放眼遠眺的地方;就在環(huán)擁著小特拉弗斯灣岸邊的大宅以北三十五英里處,這些大宅是用芝加哥大亨的財富喂肥的,它們那樹木修剪整齊的院落一直延伸到私家的海灘沿線;就在離那條湍急匯入瓦隆湖,在石頭上汩汩作響、冒出水泡的小河只有五十英里的地方,州警沃倫·格雷夫斯在小湖灣里發(fā)現(xiàn)了這具尸體,他能肯定,這樁案子破不了,因為尸體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四季的流轉(zhuǎn),皮肉和證據(jù)都已經(jīng)蕩然無存。這位警官轉(zhuǎn)過身去,沿著小路,穿過公路,來到沙灘上,在那兒抽了一支煙,他用從容的專注神情凝望著湖水,風在水面上吹起了不到一寸高的微波細浪,這些細浪反過來,又在漾起波紋的大片橘紅水面上,收集著落日的余暉。哪怕最心不在焉的旁觀者也會發(fā)現(xiàn),下面兩者之間存在著清晰可辨的關(guān)聯(lián):(自然或非自然的)暴力在沃倫·格雷夫斯身后的小湖灣里留下的后果,以及他面前灑滿湖面的血紅殘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