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雜書談 3

幽默的代價 作者:王躍文


讀《夢溪筆談》,有“封駁”二字讓我印象極深。宋時設(shè)有銀臺司,其管轄的門下省,有項重要職責,就是封駁。所謂封駁,就是把皇上不適宜的詔令封還,把大臣有錯誤的奏章駁回。依民間戲臺上的說法,皇上可是金口玉牙,怎么可以把皇上的詔書打回去呢?其實宋代皇上雖乾綱獨斷,亦有鉗制之規(guī)。我卻聽一位縣委書記講過一件真事,同古制大異其趣。曾有一位高級官員,好穿白衣白褲白皮鞋。一日,此白衣官員到縣里視察,雙手插在褲口袋,身子一搖一晃的。視察工廠,縣委書記才匯報幾句,白衣官員就搖頭說:不行不行,這比德國西門子差遠了;視察養(yǎng)雞場,縣委書記才匯報幾句,白衣官員又大搖其頭說:不行不行,這比我在日本看的那個養(yǎng)雞場差遠了;縣委書記匯報稻田養(yǎng)魚,白衣官員問:你們?nèi)h多少稻田?縣委書記匯報:早稻九十八萬多畝,晚稻一百一十多萬畝。白衣官員馬上批評:早稻為什么差十多萬畝?你們工作沒做好嘛!縣委書記只得匯報:那十多萬畝是晚稻秧田。白衣官員又問:稻田養(yǎng)魚有什么好處?縣委書記匯報:可多一項收入。白衣官員聽了高興:那很好嘛!你們縣里有多少稻田養(yǎng)魚?縣委書記回道:十萬多畝。白衣官員馬上批評:不行不行,你們起碼要搞到九十萬畝??h委書記見白衣官員很不高興了,只好答應(yīng)認真做好稻田養(yǎng)魚??h委書記對我苦笑說:他懂個屁,哪有那么多水可供稻田養(yǎng)魚?保證十多萬畝就很不錯了。我同這位縣委書記開玩笑:他拿你們縣里的企業(yè)同德國、日本比,你不知道把他同美國總統(tǒng)比?縣委書記笑道:哪敢??!不要命了?如此,還能“封駁”嗎?

《世說新語》里寫一個叫阮遙集的人格外喜歡木屐。一天深夜,有人去拜訪他,見他親自吹燭化蠟制作木屐,自言自語感嘆說:“不知道我這輩子能穿幾雙木屐?”阮氏雖好木屐,到底是自己制作,最多安他個“戀屐癖”。記得幾年前北方一官員貪案事發(fā),報道此人一個好笑的故事。他曾受人天價勞力士表,卻不敢公然戴出來。正是俗話說的,偷來的鑼鼓敲不得。但他實在喜歡那塊手表,只得每夜睡前在床頭把玩,眼巴巴兒望著上面的鉆石閃閃發(fā)光。聽說也有“戀鈔癖”的,家里放著很多現(xiàn)金,沒事就拿出來數(shù)數(shù)。家鄉(xiāng)有個小女孩在外地做保姆,沒做多久就從那戶人家逃出來了。她說到自己見聞,像個傳奇故事。那家主人有棟大別墅,她進門之后就不準出門,天天被反鎖在院子里。一切用度都是女主人自己帶回來,小保姆只管在院子里做飯、洗衣、打掃衛(wèi)生。她之所以跑了,只因那棟屋子里放著許多錢。桌子上、沙發(fā)上、床頭柜上,隨處都是成捆的百元大鈔,她看得心跳。她跑回家之后,仍說不清自己曾在哪里做事,也不知道主家是官是商。不管怎樣,那家主人該是“戀鈔癖”患者。

明人馮夢龍《古今談概》記有一事,說的是明世宗時通州邊事緊急,皇帝怒而殺掉兵部尚書丁汝夔。官員們感嘆說:“仕途如此險惡,做官還有什么意思?”有人卻笑道:“如果兵部尚書一日殺一個,那就不要做了;如果一個月殺一個,還是要做的。”做官為何有這么大的誘惑力呢?拿阿Q的話來回答最為干脆:要什么有什么,喜歡誰就是誰。清人郝懿行所編《宋瑣語》,錄了《宋書》里的一個故事,說南朝劉邕嗜食瘡痂,覺其味似鰒魚。他的封地南康國小吏兩百多人不論罪否,都甘愿相互鞭打,使身上結(jié)滿瘡痂,供他食用。劉邕倘不做官,嘍羅們豈肯自忍鞭痛而飽他口福?去年曾有報載,某地幾個煤炭老板家貲巨富,卻仍要弄一頂縣長助理的帽子戴著??梢娫诓簧偃搜劾?,錢再多都不如做官過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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