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積累的資料漸多,我發(fā)現民國是人物傳記寫作的一座富礦。某天我忽發(fā)奇想,到辛亥百年紀念時我要寫一百位民國文化人。十年過去了,盤點一下,長長短短,我居然真的寫了大大小小百位文化人(少數不屬民國)。這幫名士,他們的聲名有大小,頂戴的光環(huán)有亮淡,世人的評說有褒貶,倒真有點百年百人百姿的味道。以為書取名稱道的凌志建議用《百年風度》,我欣然采納。這,要真誠地感謝北京的《人物》、臺北的《傳記文學》和香港的《大公報》,給我廣闊的平臺支撐。這些零星的文字,先后結集在《曾經風雅》(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民國風景》(東方出版社,2009)、《故人風清》(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2)和這部《百年風度》中,算是一個小小的總結。
《百年風度》有十二篇是尚未發(fā)表的新作,十篇翻新的舊作和若干陳稿,這次結集時我都做了不同程度的修改、潤飾或補充,在基本體例上力求統(tǒng)一。追憶萌生寫這些人物的動因、過程十分有趣,有的是有意而為之,有的則是“有感而發(fā)”。臺灣陶英惠先生贈我一本《雪泥鴻爪》,內有《胡適撰擬致蔡元培獻屋祝壽函》,讀后始知身為民國教育總長、中研院院長的蔡先生竟一輩子沒有自己的居所,是只“無殼蝸?!保桓瘺龅氖?940年逝世于香港時,家中無錢發(fā)喪,還是商務印書館總經理王云五慷慨解囊,怎不教人感慨萬端而“溫故”?
陶英惠曾是臺“中研院”吳大猷、錢思亮、李遠哲三任院長的秘書主任,胡適紀念館館長,一輩子服務于此,可謂是“中研院”活字典。讀了他的《中研院六院長》后,倍覺資料權威、翔實、新鮮,于是續(xù)寫了朱家驊和錢思亮。
朱家驊,民國文化人中復雜不過者為此人。他是“反革命”,曾任國民黨中統(tǒng)局局長,為中國共產黨宣布的國民黨四十三個戰(zhàn)犯之一(1948年)。他也是“革命者”:1911年在上海組織“中國敢死團”響應辛亥革命;五卅慘案事發(fā),他率北京學生聲援;為關稅自主,他“手執(zhí)大旗前導”在天安門前示威,要求段祺瑞下野,從而被北洋政府通緝……作為官僚,他曾位居國民黨中樞,歷任教育部長、交通部長、組織部長,以至“行政院”副院長。他亦為書生,次第為哲學博士、北大教授、多所大學校長;中央圖書館、中央博物院、國立編譯館和中央研究院等文化機構的籌辦和創(chuàng)立均與他息息相關??箲?zhàn)時期,文物西遷從策劃到主持實施,皆由他一手操辦。民國期間的鐵路、郵政、電信等實業(yè)的興建,他是幕后的推手。他為國民黨奔波勞碌一生,當了十八年“中研院”副院長,蔣介石也不予“扶正”,最終難辭被“請”出“中研院”。他晚景凄涼,無一兒半女;歸隱田園后,出無車,食無魚,生病住院還仰賴親朋接濟……
至于傅斯年,他是民國知識分子群中,惟一敢在老蔣面前蹺二郎腿說話的角色,他敢揭批宋子文、孔祥熙貪贓枉法,是有名的“大炮”;而在為人子、為人夫、為人父,乃至為人師等人倫層面,卻有感人至深的柔情和衷腸……如此等等知者恐甚少,我寫此文算是對十年前的舊作《毀譽參半傅斯年》的一個補充。蘇雪林、林海音、張充和等篇什,亦是追憶故人新事的近作。
吳大猷是李政道、楊振寧的恩師,他與妻子阮冠世的愛情極富傳奇色彩。在臺灣任職期間,他也是一個敢說敢干的人物,高調處世,一身正氣,喜歡“罵人”,被臺學術、教育、文化界譽為“一道清流”。臺大校長錢思亮,他的辦學理念、包容精神、操守風范,被稱為“不思金錢思亮節(jié)”的“粹然儒者”。
民國時代,出現一些個性卓絕的人物,諸如抗戰(zhàn)時以《中興鼓吹》名聞全國的江南才子盧冀野(盧前)、“拔劍問青天”槍殺孫傳芳的孝女施劍翹等,他們理應不該為世人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