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紅顏未老恩先斷 斜倚熏籠坐到明

陌上花開:和慕清一起讀詩經(jīng) 作者:郭慕清 著


紅顏未老恩先斷 斜倚熏籠坐到明

江有汜1,之子歸2,不我以3。不我以,其后也悔。

江有渚4,之子歸,不我與5。不我與,其后也處6。

江有沱7,之子歸,不我過8。不我過,其嘯也歌9。

——出自《詩經(jīng)·召南·江有汜》

注解:

1.汜(sì):由主流分出而復匯合的河水。

2.歸:榮歸故里。

3.以:用。“不我以”是倒文,即不用我,不需要我了。

4.渚(zhǔ):江水分而又合,江心中出現(xiàn)的小洲叫作渚,王先謙《詩三家義集疏》:“水中小洲曰渚,洲旁小水亦稱渚?!?/p>

5.不我與:不與我相聚。

6.處:憂愁。

7.沱(tuó):江水的支流。

8.過:到。不我過,不到我這里來。

9.嘯:一說蹙口出聲,以抒憤懣之氣,一說號哭。嘯也歌:邊哭邊唱。

譯文:

大江也有水倒流,這個人兒回故里,不肯帶我一同去。不肯帶我一同去,將來懊悔來不及。

大江也有小的洲,這個人兒回故里,不再相聚便離去。不再相聚便離去,將來憂傷定不已。

大江也會有支流,這個人兒回故里,不見一面就離去。不見一面就離去,將來號哭有何益。

身為女子,我是很不喜歡這種棄婦詩的。

悲哀的是,古代男子妻妾成群,女子柔弱而無辜,很多時候都是“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熏籠坐到明”,像《江有汜》這種棄婦詩,不勝枚舉。

這是古代文人愛寫棄婦詩的原因之一。

古代男子還有一句口頭語,“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據(jù)說,這句話始于劉備,他在與關羽、張飛桃園三結義時說,“衣服破,尚可縫;手足斷,安可續(xù)?”

先秦時代,很多女子身似浮萍,命如草芥,地位低下,在這樣的社會環(huán)境中,《江有汜》中這位棄婦內心的痛苦,聞之者悲。

她住在江邊,丈夫曾溯江而來,如今又離她遠去,要回故鄉(xiāng),卻不攜她一起前往,是個負心漢、薄情郎。在這三章詩中,她以“不我以”“不我與”“不我過”來痛陳丈夫的薄情寡義。先說,丈夫要榮歸故里了,不需要她了;再言,不和她相見相聚;最后說,干脆不回她的住處了,避而不見。

詩中的女子,預言丈夫會因為今日的背棄行為,而遭受到懲罰,今日越絕情,日后就越會懊恨不已。她的“其后也悔”“其后也處”“其嘯也歌”,一唱三嘆,柔中帶剛,柔中帶怒,一種因愛生恨、又愛又恨的情緒躍然紙上。

事實上,這只是女子的假想之辭,她的丈夫可能時過境遷,再度娶妻納妾,坐享齊人之福,甚至也可能不會念及她的半分好處,就像是我們總會一廂情愿地認為壞人一定要有壞報一樣,實際上,他們可能活得好著呢!

這種毫無根據(jù)地想象來想象去,也是我不喜歡棄婦詩的原因之一。如果女子遭遇情感的背叛,當奮發(fā)自強,快意人生,倘若再相逢時,也要傲然美麗,讓對方懊恨當年的背叛。被負之人的“悔”應該是這種后悔,而不是女子終日臨水照花,顧影自憐,什么都不做,徒自憂傷,假想對方會幡然悔悟,回來找尋自己。

當然,我們無法越過時代的局限去要求古代女子自強不息,但是現(xiàn)代女性面對這種情景時,是不是應該有稍許的體面和尊嚴呢?

古詩中,最被熟知的“棄婦詩”大抵是《長門怨》了。

西漢武帝時,皇后陳阿嬌嫉妒衛(wèi)子夫生子,以巫蠱迫害之。不料東窗事發(fā),惹怒龍顏,被貶謫長門宮。阿嬌失寵幽居,不甘心終老于冷宮,想起昔日劉徹曾經(jīng)多次夸贊司馬相如辭賦才華,便請母親館陶公主以千金為酬,為其作《長門賦》,訴說悲愁,希望劉徹能夠念及往日情分,再度寵愛她。

一曲《長門賦》,將失寵女子的千古愁悶悲思,描寫得淋漓盡致??蛇z憾的是,即使長門花泣一枝春,爭奈君恩別處新,那句“若得阿嬌作婦,當作金屋貯之”的誓言,早已經(jīng)散落在風中,零落成泥,帝王之心再也不起一絲微瀾。

當年寵冠后宮的“掌上明珠”,或許在漏夜時分,蜷倚珊瑚枕,流盡千行淚,月皎風冷,不是思君,怕是要恨君了。

長門怨,是陳阿嬌之怨,是女子之怨,可又不全是女子之怨。

古往今來,很多失意文人以“棄婦”自況,抒發(fā)見棄于“君王”的不滿與坎坷,借他人之酒澆自己內心之塊壘。這可能是古代文人愛寫棄婦詩的第二個原因。

如果仔細翻看古代詩篇,你會發(fā)現(xiàn),單單是以《長門怨》命名的詩,流傳下來的大概也有上百首了,更別提在浩若煙海的歷史中那些散落如塵埃的詩句了。

“棄婦”何其多哉?

比如,寫“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李白,也曾幽幽寫道:

桂殿長愁不記春,

黃金四屋起秋塵。

夜懸明鏡青天上,

獨照長門宮里人。

還有,寫“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的錚錚男兒陸游,也曾作《長門怨》兩首。

其一:

寒風號有聲,寒日慘無暉。

空房不敢恨,但懷歲暮悲。

早知獲譴速,悔不承恩遲。

聲當徹九天,淚當達九泉。

死猶復見思,生當長棄捐。

其二:

未央宮中花月夕,歌舞稱觴天咫尺。

從來所恃獨君王,一日讒興誰為直?

咫尺之天今萬里,空在長安一城里。

春風時送簫韶聲,獨掩羅巾淚如洗。

淚如洗兮天不知,此生再見應無期。

不如南粵匈奴使,航海梯山有到時!

讀這些詩,不難發(fā)現(xiàn),詩人內心的情緒是復雜的。

雖說,世界之大,奧妙無窮,別處也有歡娛,可露濕晴花春殿香,月明歌舞在昭陽,他們“學而優(yōu)則仕”之心,從未曾改,總覺“承恩”才樂趣無窮。所以他們在描寫棄婦精神空虛、心懷幽怨的同時,也將自己抑郁惆悵的身影和壯志難酬的悲涼,融化在詩中。

君恩消,婦人苦,夫子亦苦。

他們借棄婦為引子,排解內心的煩悶和愁苦,舒展內心,求得解脫,但是他們雖描寫棄婦,卻又不敢在詩中過于怨懟“君主”,所以很多詩中所呈現(xiàn)出來的情感,不像《江有汜》中那么悲愴和憤慨,而是淡而化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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