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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逃離黑暗

故宮活字典:朱家溍傳 作者:周君 著


第四章 逃離黑暗

大學生活結(jié)束,因為畢業(yè)需要離開學校,而北平已經(jīng)被日本人占領,朱家溍決定不能繼續(xù)留在北平。

當時有傳說許多人都秘密離開北平潛入到抗戰(zhàn)的大后方,走的是“跑單幫”商人走的一條路。朱家溍聽到后就決心要走。當時他已經(jīng)結(jié)婚,妻子姓趙名,字仲巽。原籍喀爾喀蒙古,姓鄂卓爾。祖榮慶,清代末年任學部尚書,協(xié)辦大學士兼軍機大臣,父熙棟,母愛新覺羅氏。兄趙元方、趙季方。仲巽中學畢業(yè)后未上大學,在家讀書、習畫、刺繡,二十一歲和朱家溍結(jié)婚,當時朱家溍二十三歲。在這個大家庭里兩人過了幾年平常幸福的日子。趙仲巽自小嬌生慣養(yǎng),當時朱家溍的父親已經(jīng)去世,母親和二哥帶著一家人還住在大宅院里,朱家溍的妻子可以留在大家里,但沒想到趙仲巽也不怕吃苦,愿意和朱家溍一起走。母親自然舍不得朱家溍離開,但是從大處著想,也支持朱家溍走,還有三哥家源,當時三哥已經(jīng)在清華大學畢業(yè),便也一起走。

日本襲擊珍珠港以后不久,朱家溍和三哥在家過完舊歷年,在正月十九日叩別母親離開可愛的家。一行人坐火車又坐汽車一路輾轉(zhuǎn)。

去四川廣元的路上,一家人搭上一組車隊,車上裝著幾個方形的大棉包,朱家溍和家人只能坐在棉包上門,雖然搖擺不定,無可依靠,但是一路可以看風景。車行幾天后,進入寧強。寧強曾經(jīng)是羌人居住的地區(qū),這里雖然是陜西境內(nèi),但是離四川很近了,可以看到有頭上包帕子的行人了。汽車開始上山,進入四川境內(nèi)。車的右邊是嘉陵江,地名叫明月峽,車的左邊是峰頂,周圍有許多隋代的石窟造像,下半部分有一層因修公路已經(jīng)被破壞。朱家溍正在看造像,突然看到路牌上寫著“急彎慢行!”,司機可能睡著了,不僅沒有慢行,也沒有左轉(zhuǎn),而是照直把車往前開下去了。車身猛地傾斜,就把坐在棉包上的三個人一起拋下山去,幸而落到了江邊的沙灘上才免于一死。當時陷入沙子中很深,朱家溍爬出沙子以后發(fā)現(xiàn)衣服里外的紐扣全都脫開,嘴里啃了許多沙子。他把妻子救出來后,沒看到三哥,朱家溍用力喊他,只聽到三哥在什么地方說:“我在這里?!痹瓉砥嚶湓谒厦?,但汽車的底盤并未碰傷他,就是出不來。于是朱家溍就用手挖沙子,把他從旁邊挖出來,居然一點傷也沒有,還在咯咯地笑。后面一輛車有幾個年輕軍官,看見這輛車出事故,就脫下馬靴從山上走下來,把一行人攙扶上去,又替朱家溍一行人背行李,用他們的車將這一家人送到邊上的醫(yī)院檢查身體,有意思的是,三個人都沒什么問題,無需住院。

次日三個人搬到附近的大教堂,休息兩天后,找了正規(guī)的客運,繼續(xù)行路,到綿陽,買了四川公路局到重慶的車票又啟程,最后進入重慶市區(qū)到兩路口終點站,下車乘輪渡過江,到了南岸,步行上山到了向家坡,這就是大哥朱家濟工作的單位了。當時大哥在中國貿(mào)易委員會工作,大哥讓三哥住單身男宿舍,從同事家分了一間借朱家溍夫婦住。

從北平出發(fā)到大哥工作處,一家人共走了五十天。朱家溍把濕衣服和濕鞋子脫下,躺在床上聽著外面的雨聲和杜鵑的叫聲,這是他平生第一次聽見杜鵑的叫聲,又有山谷的回音,他想起母親,想起北平的家,覺得格外凄楚。

在抗日時期,朱家溍沒想到在后方找工作非常容易,當時青年人的心理是抗日第一,干什么都可以。

在重慶找工作容易,找對象也容易,就是找房子最不容易。朱家溍發(fā)現(xiàn)各單位多半是單身集體宿舍,有的宿舍容納不了就住在辦公室,晚上把辦公桌拼起來當床,還有睡地板的,有家屬的宿舍多半在郊區(qū)。

朱家溍沒多久就找到了工作。當時中原文化驛站總管理處處長是朱家的世交,這位處長的父親和朱家溍的父親是好朋友,又是浙江同鄉(xiāng),這位處長就派朱家溍在人事室當個小干事。這個單位在嘉陵江江邊的一個小鎮(zhèn),有一座老式木結(jié)構的樓房,已經(jīng)被日本鬼子飛機炸壞了,還有半邊屹立在江邊。他們就在樓里辦公。樓后山坡上有兩排平房,他們的單身集體宿舍和食堂就在這排平房里。當時不論級別高低每人發(fā)一石米,有家庭的人每人給二斗實物,其余給代金。這就是當時公務員的待遇。朱家溍每天早上在食堂吃過稀飯就來到辦公室工作。他工作的窗子可以看到嘉陵江,可以看到很多過往的帆船和輪船,晚上可以看到江北兵工廠爐火的火光。另一面窗對著一條石徑,石徑兩邊有許多芭蕉樹,可以稱為蕉林。霧天有人從上面走下來好像自云降落,雨天則是蕉林雨聲,也是一種靜中的幽趣。

向家坡這個臨時的家,是一間捆綁作法的草房,坐落在一個山坡的平地上。朱家溍買了一張雙人的大竹板,兩條竹凳,掛一件從北平帶來的珠羅蚊帳,還有一個小炭爐,借了一張大方桌,兩個凳子,這一個家算是立起來了。朱家溍每周回家一次,妻子有一次感冒去醫(yī)院檢查,結(jié)果被醫(yī)生告知已經(jīng)懷孕四個月了。

算下日子,朱家溍的妻子在廣元翻車的時候已經(jīng)懷孕一個多月了,居然沒流產(chǎn),真是奇跡。從此以后朱家溍也背上了思想包袱,憂慮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生孩子的重重困難。首先,朱家溍將醫(yī)院選擇了國際紅十字醫(yī)院,一路全是山路,坐滑竿到醫(yī)院要走很長時間,如果臨產(chǎn)才到醫(yī)院,時間絕對不夠,所以他就早早請求來住院等候。善良的醫(yī)生答應了。妻子順利生產(chǎn)后,因為回家沒人照顧,就住在醫(yī)院里滿月才回家,醫(yī)院也同意了。

朱家溍就在畢業(yè)后的不久就做了爸爸。這樣過了一年多,有機會到糧食部任專員,具體工作在糧食部儲備司,最大的優(yōu)點是糧食部在郊區(qū)有新建的家屬宿舍。朱家溍回憶當時:“剛剛有了孩子,特別突出地感到錢不夠。因為管理人事,我知道有很多人做所謂的兼職貼補家用,我們處里就有兩個人請事假,卻在別的地方上班。人不露面,還照領工資。我想我也可以這樣多領幾個月的工資。沒想到我和我的領導一說,這個領導也是我工作的介紹人。沒想到他堅決不同意,說你能得到房子,這比什么都重要,就寫個辭職報告吧。你說的那兩個人的事情我知道,別人這樣做可以,你不可以,因為你是我推薦來的,你要走,干脆辭職?!边@段生活對朱家溍夫婦真是不小的考驗。朱家溍有位同學是飛行員,叫畢道仁,工資高出朱家溍很多,又沒有負擔,就對朱家溍說:“要用錢上我這里拿。”除此之外,每周都要找朱家溍到外面吃一頓,結(jié)賬照例不用朱家溍。當時也有一時找不到工作的,情況比朱家溍還糟的大學同學,大約有三個月找不到工作,白天待在朱家溍的宿舍,晚上就睡在辦公室,朱家溍在食堂交上二斗米,四塊錢就能讓這個同學一個月有飯吃。這就是抗日時期,無法預料會發(fā)生什么困難,但是人與人的感情特別淳樸深厚。

于是,朱家溍就如此到了糧食部工作,分得一套房子,兩間,有個后院和一間廚房,并且坐落在平地,不用爬山。每周六和周一都有班車接送。到糧食部工作,朱家溍負責周邊三省的征糧事務,工作比較繁瑣。朱家溍記得管收發(fā)的同事第一次拿來許多公文,朱家溍一一看過簡直不知道怎么處理。譬如寧夏主席給糧食部長要一件電報,內(nèi)容是說寧夏省本年度應交的征糧,已按數(shù)交齊,其征購部分請減免一半等情。部長批示:“核復”。朱家溍不知道怎樣核復,向一位胡先生請教,他告訴朱家溍要向管理檔案的人把寧夏的案卷調(diào)出來,看明白原委,認為應該如何回復,再寫個呈文,附在電報上,交給收發(fā)送給部長。朱家溍就按照胡先生說的做了。從此朱家溍在沒事情的時候就調(diào)取檔案當做書來讀,不但明白了糧食工作,還學會各種公文的程式。而關于這些事情都是他讀書時不曾知道的。

朱家溍晚年回憶:“這位胡先生,還有我第一份工作的推薦人,是我走入社會最初的同事,從做事和為人上可以說是我的老師,使我至今不能忘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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