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湘煙雨的長沙

我初到長沙的半月，天氣很好，差不多天天有溫暖的太陽。有人說前多日陰雨連綿，非常討厭，我真有些不相信。后來雨漸漸地多了，真是地道的季候風(fēng)雨，恰與諸葛孔明祭風(fēng)以后的時候相當，可知孔明并不是能算，不過他有些氣象常識知道快有東南風(fēng)罷了。所謂祭風(fēng)，也不過搗搗鬼，騙騙一般人罷了。閑言莫敘，且說長沙之雨，一下就是十天半月，確實有些令人不耐。好容易一天沒有雨，甚至有幾個鐘頭的陽光，但天一陰又下起來，又是那么久，據(jù)說這是長沙的特色，并且有名賞地叫作“瀟湘煙雨”。好一個具有詩意的名詞，卻不知我們在這瀟湘煙雨中過的那一種苦悶的生活啊!

不過這樣的氣候，在長沙卻也有一層好處，就是不怕日本飛機，真是一種天然防空。本地人講這是南岳菩薩的保佑，事實上自上次轟炸以后，有兩個多月沒有警報，這實在是此等天氣所賜，哪里和菩薩有關(guān)系呢？

可是因為下雨的結(jié)果，整個長沙市在水的籠罩中，尤其是新修的馬路，宛如一條泥的河，至老式的路，因為石條鋪成，雖然排水欠佳，可是究竟有底，還不至有沒腳之慮。至于一出城，大半為紅土區(qū)域，泥漿滑性特強，一不小心，就有跌倒的危險。

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自然免不了引起人的煩愁，戰(zhàn)爭無大展，老母在陜，妻子在平，自己只身來此，作萬里孤客，雖有老友作寓公，又有許多同事們談笑，但一念及目下所處之境況，又兼在歲暮，雖鐵石人也不免動悲嘆之思!在北方有秋雨惱人，在湖南卻是冬雨愁人了!

最令人失望的是自己一二年來事業(yè)的失敗。地質(zhì)調(diào)查所自南遷后，北平所存無幾，零落不堪。經(jīng)數(shù)度整理，費不少精力，始漸有可觀，但今竟淪于異族勢力下，將來究竟能維持到幾時，大是疑問。自己在平有許多手頭工作要做，滿以為自己興會所在之事，可以放手做去，不料今來湘中，一籌莫展。又據(jù)同人言，南京所存新生代方面標本，半付灰燼，多年心血，十九葬送，雖由日寇肆虐，實亦人謀欠佳。未來能否圖補，實為問題，思念至此，真叫人憂心如焚，徒嘆奈何罷了!

其他的問題，也夠令人討厭。母親在家，就目下情形言或尚可茍安。北平家人雖暫能安居，然一想到諸兒求學(xué)問題，也夠焦心。個人呢，尤為煩悶。我每清夜自思，在國家危急的今日，而數(shù)十年雄心勃勃的我，難道能貢獻于國家社會者還只是幾篇文章幾塊碎骨嗎？每念二十年前壯志，只有自怨自艾，目今大有陷于忠也不能盡、孝也不能全，或忠未盡、孝亦難全的地步，豈不慘傷!因此不免時時想回家侍母，以便至少可以一全，然值此時期，亦有向人不便開口者在，陷于這樣矛盾情形下的我，再加上所處的客境、所遇的天氣，其內(nèi)心的焦灼可想而知了!

唉!豈止瀟湘的煙雨悶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