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尼斯商人
劇中人物
安東尼 威尼斯商人
巴珊尼 貴族青年，他的朋友
莎萊里奧（他們倆的朋友）
索拉尼（他們倆的朋友）
葛萊興（他們倆的朋友）
羅倫佐（他們倆的朋友）
夏洛克 有錢的猶太人
吉茜卡 他的女兒
杜巴 他的朋友，猶太人
朗西洛 他的仆人
老狗寶 朗西洛的父親
波希霞 繼承巨產(chǎn)的小姐
奈莉莎 她的侍女
摩洛哥親王（波希霞的求婚者）
阿拉貢親王（波希霞的求婚者）
威尼斯大公（波希霞的求婚者）
仆從、使者、獄卒、威尼斯眾貴族
場景
威尼斯；貝爾蒙
第一幕
第一景 威尼斯；街道
［商人安東尼，及友人莎萊里奧，索拉尼上］
安東尼
說真的，我真不明白，為的什么我這樣昏昏悶悶。我不明白，我真愁——你們說，看著這情景，叫你們也發(fā)愁；可是我怎么會跟它碰上了、搭上了、拉上了關(guān)系；這愁悶，是怎么一宗寶貨，又是打哪兒冒出來的，還得研究；這愁悶，就把我變成了一個呆子，叫我傷透腦筋，還是弄不懂自己。[1]
莎萊里奧
您的心，是在汪洋大海里顛簸呢——海洋里，您那些大船，張著滿帆[2]，就像是海上賽會游行的大場面，又像那有錢有勢的地主、財主，擦身飛過那些打躬作揖的小商船[3]，瞧著它們卻就像目中沒有人。
索拉尼
大哥，相信我，要是我也擔(dān)著這樣的風(fēng)險，那我的神思多半兒要給落在海外的希望分去啦。我就老是要拔一根草、看一看風(fēng)朝哪一頭吹；要埋頭在地圖堆里只管尋找那港口啊，碼頭啊，港灣啊；凡是使我擔(dān)心貨物的命運(yùn)的事兒，不用問，全都叫我發(fā)愁。
莎萊里奧
我呵一口氣兒吹涼我的粥，我的心就跟著發(fā)寒了——當(dāng)我一轉(zhuǎn)念：海上的風(fēng)暴會招來多大的損失！一看見計時的沙漏，我就想到沙洲、沙灘，仿佛看見了我那豪富的“安德魯”擱淺在沙泥里，它那高高的桅桿，從半空里倒下，吻著它的葬身之地。我上教堂去，看見了圣殿的石墻石基，又一下子想到了海底的暗礁，我那好好的船兒，只消叫它攔腰碰上那么一碰，滿船香料，就全都撒布在海面，讓洶涌的波濤披上了綢緞綾羅——總之是，方才的財富還有那么大，一轉(zhuǎn)眼，可全都打了水漂兒！要是我的幻想盡往這方面想，我還會缺少那萬一果真出了事、就得叫我發(fā)愁的愁思嗎？快別跟我說了；我知道安東尼是為了記掛著海外的財貨才這樣發(fā)愁。
安東尼
不，相信我。總算托命運(yùn)的福，我并非孤注一擲在一條船兒上，也不止一個去處；我全部財產(chǎn)也并不依靠今年這一年的盈虧——所以說，我的貨船并沒叫我發(fā)愁。
索拉尼
嘿，那您一定是愛上了女人啦。
安東尼
啐，哪兒的話！
索拉尼
也不是愛女人？那讓我們說吧：您發(fā)愁，就因為您不快活——這跟您笑呀跳呀的當(dāng)兒，說：您快活，就因為您并不傷心，一樣地便當(dāng)。憑著兩面神起個誓[4]，當(dāng)初老天造人，可真是色色俱全：有的人老是瞇著眼睛發(fā)笑，像八哥看見了一個吹風(fēng)笛的人；有的人，可又是整天繃緊著臉兒，從不肯露一粒牙齒、裝出個笑容，哪怕奈斯德都發(fā)誓說，這個笑話[5]才真叫好笑——
［巴珊尼，羅倫佐，葛萊興上］
您的貴親巴珊尼來啦——葛萊興，還有羅倫佐也來啦。再會吧，您現(xiàn)在有了更好的伙伴，我們可以少陪啦。
莎萊里奧
要不是叫您的好朋友來早了一步，我倒是想把您逗樂了才走的。
安東尼
您的好心我非常領(lǐng)情；只怕是您自個兒有事情，正好借這機(jī)會就此溜走吧。
莎萊里奧
早安，各位大爺！
巴珊尼
兩位早安，我們什么時候可以歡聚一下？什么時候？近來大家變得疏遠(yuǎn)了。難道非走不可嗎？
莎萊里奧
改日有空，我們一定奉陪。［莎萊里奧，索拉尼下］
羅倫佐
巴珊尼大爺，您已經(jīng)找到了安東尼，我們倆可要少陪啦；不過請您別忘了午飯時候我們的約會。
巴珊尼
我一定不失約。
葛萊興
安東尼大爺，您的臉色不好。您把這世界上的事兒看得太認(rèn)真啦；有了一肚子心事，就失了做人的樂趣。相信我，您真的變得很厲害。
安東尼
葛萊興，我還給人世它本來的面目：一座舞臺。每個人都得在這臺上扮一個角色；我呢，扮的是苦人兒。
葛萊興
那讓我扮一個小丑。在嘻嘻哈哈的歡笑中讓衰老的皺紋要來就來吧；寧可讓酒燒壞了我的肝臟，也不能叫討命的呻吟來叫我的心房發(fā)涼[6]。干嗎一個活人，偏要正襟危坐，跟他祖宗爺爺?shù)氖褚粋€樣？醒著就跟睡著一樣；還要終年氣氣惱惱的積成了黃疸病？對你說了吧，安東尼——咱倆有交情，看在交情的份上我才說這話——世界上有那么一種人，緊繃著臉兒，就像那紋絲不動、凝結(jié)了的死水，一死兒不理睬人；要這樣才好博得人家贊一聲：多聰明，多穩(wěn)重，莫測高深！瞧他的神氣就像說：“我乃是未卜先知，我一開口說話，狗都不許叫一聲！”我的安東尼啊，我就看透了這種人——他聰明出了名，全靠嘴巴閉得緊；要是果真開一開口，我敢肯定害得那聽的人都要大倒其楣[7]，大罵他自己的同胞：“這個傻瓜！”這些事兒咱們留在下次再談吧；可是請你千萬別拿“憂郁”做釣餌，去博取那世俗的虛名。來吧，好羅倫佐。回頭見；吃過飯，我再把“勸誡”結(jié)束吧。[8]
羅倫佐
好，那咱們在吃飯的時候再見吧?；钤撐揖褪悄欠N啞口無言的“聰明人”，因為葛萊興從不讓我有說話的份。
葛萊興
只消你跟我做兩年伴，包管你連自個兒的口音也分辨不清！
安東尼
再會吧；叫你這么一說，今后我只好多開幾聲口啦。
葛萊興
這才對了，因為只有——風(fēng)干的牛舌，沒人領(lǐng)教的老姑娘，這兩個不聲不響，才算是應(yīng)當(dāng)。
［葛萊興，羅倫佐下］
安東尼
這一回，他那些話可有點(diǎn)兒道理？巴珊尼像葛萊興那樣沒完沒了盡說廢話的，全威尼斯也找不到第二個。他的道理，就像兩粒麥子藏在兩桶礱糠里，要從礱糠里揀出那兩粒麥子，就得讓你花掉一整天的工夫；可是等到揀出來了，你不由得要嚷道：這些工夫，費(fèi)得真冤枉！
安東尼
現(xiàn)在，可以告訴我了，你發(fā)誓要出門去私下拜訪的那位小姐，她是誰；——你不是答應(yīng)今天講給我聽嗎？
巴珊尼
安東尼，這你也是很清楚的，我為了支撐這一個外強(qiáng)中干的場面把一份微薄的產(chǎn)業(yè)怎樣給用空了；說是我感到心痛，因為現(xiàn)在再不能這樣擺闊了，那倒未必；可是我念念不忘地思量著，要怎樣才能清償我過去揮金如土的時光，積壓在我肩上的這重重債務(wù)。不管是說到錢財、還是論交情，安東尼，我都是欠你欠得最多；承蒙你的深情厚意，我才敢把我的私衷向你和盤托出——我打算怎么樣了清這一身債務(wù)。
安東尼
那就請你，好巴珊尼，快跟我講吧；要是這個打算光明正大，就像你向來做人一樣；那你放心，我的錢袋為你而打開，我這人、拚著我所有的資產(chǎn)，聽?wèi){你使用。
巴珊尼
還在求學(xué)的時光，我丟失了一支箭，往往就用另一支箭，同樣的輕重[9]，朝同一個方向射去，加倍地注意它落下的地點(diǎn)，好找回那先前的一支；這樣，冒雙重的險，就找到了兩支箭。我提起這童年時代的經(jīng)驗，是因為我接著要說的，完全是一片天真。我欠了你很多的債——好比一個沒算計的浪蕩子，把借到手的錢全給花了；不過要是你愿意朝著你那第一支箭的方向，再射出第二支，那么這一回，我一定看準(zhǔn)了目標(biāo)，沒有疑問，不是把兩支箭一起找回來，定然是把你第二次的加碼奉還給你；我仍然做一個感激的債戶，欠著你當(dāng)初一支箭的恩情。
安東尼
我，你最了解，卻偏要這樣拐彎抹角來探試我的交情，這不是白費(fèi)功夫；要是你懷疑我，不肯為朋友盡我的力，那還有說的，比把我所有的錢全都給花掉了還要對不起我。你只消跟我說我應(yīng)該怎么辦——如果你知道那是我辦得到的，我立刻就給辦去。你說吧。
巴珊尼
在貝爾蒙，有一位繼承巨產(chǎn)的小姐，長得真美——光是一個“美”還不夠做她的贊美，她還有了不起的品德哪。從她的眼梢里，我也曾蒙受她的脈脈含情的流盼。她芳名“波希霞”——跟古代的賢女：伽圖之女、勃魯特的妻子同名，而跟她相比，可不輸那么一分[10]。人們并沒辱沒這位小姐的才貌，四面八方的風(fēng)，從天涯海角送來了求婚的貴人；披在她額上的金光閃閃的卷發(fā)，好比那“金羊毛”[11]，叫她安身的貝爾蒙變做了黑海之濱，趕來了無數(shù)追求寶貝的英雄。啊，我的安東尼，只要我湊得出一筆開銷，去跟他們作一個競爭的對手，那我心里的預(yù)感指點(diǎn)我，這次求愛，我穩(wěn)穩(wěn)的會得到成功！
安東尼
你知道，我全部財產(chǎn)，都漂在海面上，我手頭，既沒現(xiàn)款，也沒有現(xiàn)貨可以做抵押；我們且去走動一下，看憑我的信用在威尼斯有沒有辦法——能借多少就多少，硬是要湊個數(shù)，好供給你到貝爾蒙去見美女波希霞。走吧，我們兩人就分頭去打聽，哪兒有頭寸，我就哪兒去借錢——不管由我做保，還是由我出面。
［分頭下］
第二景 貝爾蒙；室內(nèi)
［波希霞小姐及侍女奈莉莎上］
波希霞
可不是，奈莉莎，我這小小的身子，活在這個廣大的世界上，只覺得好不膩煩。
奈莉莎
那不能怪您啊，好小姐——如果您的煩惱就跟您的家產(chǎn)一樣的成千上萬。只是照我看，那吃得吃不下的，就跟那餓著肚子沒得吃的一樣，他不受用。所以小康之家，倒是幸福不小呢。大吃大喝：白發(fā)生得早；剛好吃飽穿暖，倒壽長。
波希霞
說得好，真是至理名言。
奈莉莎
要是照著做去，那豈不更好。
波希霞
要是做得到，就跟認(rèn)識應(yīng)該怎樣做，一樣的容易，那么小禮拜堂就要變成大教堂，窮人的草屋就要變做王爺?shù)膶m殿啦。只有好神父才遵守他自個兒的教誨。讓我指點(diǎn)二十個人做人的道理，倒還容易；可是要我做這二十個人中間的一個，奉行自己的教訓(xùn)，就沒那么簡單啦。“理智”可以制定下種種戒律來約束“感情”，可是奔放的“熱情”卻沖破了那冷酷的教條?！扒啻骸?，憑它那一股瘋勁，就像是一頭野兔，一下子就跳過了“理智”的獵網(wǎng)——那拐腳的老人?？墒俏疫@樣發(fā)一番議論，不見得會幫助我挑選一個丈夫吧——唉，天哪，怎么說得上“挑選”！既不讓我挑選我自個兒看中的，我所討厭的，也沒法拒絕他。一個活著的女兒的意志，就這樣給故世了的父親的遺命鉗制住了。我一個也不能挑選、半個也不好拒絕，奈莉莎，你說，這不是叫人太不好受了嗎？
奈莉莎
老太爺生前一向有德行；好人臨終的當(dāng)兒，常有靈感來臨，所以他定出了這抽彩的辦法，安排了那金的、銀的、鉛的三個匣子。誰猜中了他的意思，就算是得中了您；那就不用說，要不是真正值得您愛慕的人，絕不會讓他把彩匣挑中了?？墒悄詡€兒對于這幾位已經(jīng)到來向您求婚的王孫公子，又覺得怎么樣呢，可有哪一個牽動了您的柔情？
波希霞
請你把他們的名字一個個報上來，你報一個我就把他形容一番，根據(jù)我的形容，去體會我對各人到底有多少柔情吧。
奈莉莎
第一個，那不勒斯的親王。
波希霞
啊，真是一頭小駒子[12]！他不開口也罷了，一開口就講他的馬兒；他因為能夠自個兒動手給他的馬兒裝上鐵蹄，就此認(rèn)為這是一件天大的本領(lǐng)。我真擔(dān)心哪，她老人家，親王的娘，可曾叫打鐵的勾搭上了。
奈莉莎
接下來該是那位宮廷伯爵了。
波希霞
他一天到晚只知道皺眉頭，那一副神氣活像在說：“要是你不愿意嫁給我，聽便吧！”他聽著笑話，聽歸聽，可沒一絲笑容。我只怕他到老來真要變成一個哭泣哲學(xué)家了——也沒看見年紀(jì)輕輕就好意思這樣一股勁兒地發(fā)愁！我寧可去跟銜著枯骨的骷髏作終生的伙伴，也不愿意嫁給這樣兩位人才。天主保佑，別讓我落在他們倆的手里吧！
奈莉莎
那么您說那位法蘭西貴族勒龐老爺又怎樣呢？
波希霞
既然天主造出了他，就算他是個人吧。憑良心說，我知道取笑人家也是一椿罪過；可是他！嘿，他那頭馬兒比那不勒斯親王的馬兒還要好，他那皺眉頭的壞習(xí)慣，比宮廷伯爵還要到家。什么人他都好算得，就缺他自個兒的份。畫眉一聲叫，他就手舞足蹈起來；他會跟自個兒的影子斗起劍來呢。我要是嫁給了他呀，那我就是嫁了二十個男人。要是他瞧不起我，我能原諒他；為的是他愛我即使愛到發(fā)狂，也永遠(yuǎn)別希望我會報答他。
奈莉莎
那么，您對于那位年青的英格蘭男爵?？挡衷鯓诱f法呢？
波希霞
你知道，我跟他是無話可談。我講的話，他聽不懂，他的話，我不懂。拉丁文、法國話、意大利話，他一樣都不通[13]；我呢，我的英國話高明的程度，你能上法庭替我作證，可以拿到當(dāng)?shù)昀锂?dāng)一文小錢?？茨樱故峭ι駳?；可是，唉！誰愿意扮著啞劇來談心呀。他那一身行頭多么古怪！我猜他的緊身衣是在意大利買來的；他的短褲呢，在法蘭西；帽子呢，在日耳曼；他的一舉一動，那是四面八方撿來的。
奈莉莎
那么他的鄉(xiāng)鄰蘇格蘭貴族，你覺得怎么樣？
波希霞
他對于鄉(xiāng)鄰倒是挺講究交情；他在英國人那兒領(lǐng)受了一個耳括子，發(fā)誓說，等他方便時一定奉還；我想那個法國人還給他做了保人，簽字蓋章，保證他將來一定補(bǔ)報這一個耳括子。[14]
奈莉莎
那位日耳曼少爺：撒克遜公爵的侄子，您看得中嗎？
波希霞
早晨才醒來，神志還算清楚的當(dāng)兒呢，他已經(jīng)在發(fā)作啦；一到下午，灌了酒，那脾氣可就沒有了收拾。他在最好的當(dāng)兒，還差一點(diǎn)兒才好算人；在最糟的時候，只差一點(diǎn)兒就是畜生了。萬一我碰上了再壞不能壞的運(yùn)氣，我還是希望有辦法擺脫他。
奈莉莎
如果他要來挑彩匣，結(jié)果偏給他挑中了，那時候您要是不肯嫁給他，豈不是違反了父親的遺命？
波希霞
為了防恐萬一，所以我求你啦，給我在那落空的匣子上放著滿滿一杯萊茵河葡萄酒；那么，里邊有鬼，外邊有誘惑，他就非挑這個匣子不可了。讓我干什么都愿意，奈莉莎，只要不嫁給那酒鬼做老婆就行。
奈莉莎
小姐，請放心吧，您再不用害怕會嫁給這幾位爺們中的哪一位了。他們已經(jīng)有話給我：說他們打定主意了，要是向您求婚，非得遵照您父親的規(guī)定、挑選彩匣不可，此外再沒旁的辦法，那么他們就此動身回國，再不來打擾您啦。
波希霞
誰想要我這個人，就得遵照先父的規(guī)定；否則，哪怕我活到西比拉[15]老婆婆那一把年紀(jì)，我臨死，也還是像月亮里的黛安娜那樣，一個童女的身子。我很高興，這一批求婚者總算還知趣，因為不論他們中間哪一位，我都巴不得他快些兒走。但愿天主保佑他們一路平安吧。
奈莉莎
小姐，您還記得嗎——那還是老太爺在世的當(dāng)兒呢——有一個威尼斯人，是位學(xué)者，又是個軍人，曾經(jīng)陪著蒙費(fèi)拉侯爵到此地來過？
波希霞
我記得，我記得，那是巴珊尼——我想這就是他的名字吧。
奈莉莎
對啊，小姐；照我這雙不懂事的眼睛看起來，在所有的男人中，只有他才最配娶一位美人兒呢。
波希霞
我很記得他；在我的回憶中，他確然值得你贊美。［一仆人上］?。∈裁词聝?？
仆人
小姐，那四位外國人找您，要向您告別；另外，還有第五位賓客，摩洛哥親王，派了一個人先來報信，說是他家主人親王殿下，今天晚上就要到這兒來啦。波希霞要是我能夠滿心喜歡地歡迎這第五位貴賓，就像送走眼前這四位一樣，那聽到這消息，我該多高興。就算他的品德比得上一個圣徒，可要是生就一身魔鬼般的皮色[16]，那我看他與其來做新郎，還不如來做神父，聽我的懺悔。來吧，奈莉莎。［向仆人］喂，前面走。一個求婚的剛打發(fā)走，一個又來把大門叩。
［同下］
第三景 威尼斯；公共場地
［巴珊尼及夏洛克談話上］
夏洛克
三千兩銀子——嗯。
巴珊尼
是啊，您老，借三個月。
夏洛克
借三個月——嗯。
巴珊尼
這一筆錢，我跟你說過，由安東尼出面承借。
夏洛克
安東尼出面承借——嗯。
巴珊尼
你能幫我一個忙嗎？能給我一個面子？可不可以讓我聽聽你的意見？
夏洛克
三千兩銀子——借三個月——安東尼出面承借。
巴珊尼
你怎么說？
夏洛克
安東尼倒是一個好人。
巴珊尼
你可曾聽見人家說過他不是個好人？
夏洛克
??！不，不，不，不！我說他是個“好人”，要知道我這是說：他是個有身價的人。不過，他的財產(chǎn)還不一定就靠得住。他有一條商船開到的黎波里[17]去了，一條開到印度群島去了；我又在市場上聽說，他的第三條船在墨西哥，第四條開到英格蘭去了；此外他還有別的買賣在海外東飄西蕩。但是，也不過是木板釘?shù)拇?，人?dāng)?shù)乃?；有旱老鼠，還有水老鼠；有岸上的盜賊，也還有海洋里的“大哥”——我是說海盜；此外，還有風(fēng)風(fēng)浪浪，還有暗礁，危險正多哪……不過，話雖然這么說，人是靠得住的。三千兩銀子——我想我可以接受他的借據(jù)。
巴珊尼
你盡管放心吧。
夏洛克
我一定得放了心才能放債；為了能放心，我還得考慮一下。我可不可以跟安東尼談一談哪？
巴珊尼
如果您肯賞光跟我們一塊兒吃飯。
夏洛克
［自語］不錯，叫我去聞那豬肉的味兒，去吃你們拿撒勒先知把魔鬼趕進(jìn)去的臟東西[18]！我可以跟你們做買賣，跟你們講交易，談生意，跟你們一起走路，或者別的什么，就是不能陪著你們一起吃、一起喝，或是一起禱告——［高聲］市場上有什么消息嗎？——那邊來的是誰？［安東尼上］
巴珊尼
這來的就是安東尼大爺。[19]
夏洛克
［自語］瞧他的神氣，多像個做賊心虛的收稅吏！我恨他，因為他是個基督徒[20]；更為了他不通人情，白白的把錢借給人家，就把咱們在威尼斯放債這一行的利息給壓低了。有朝一日，叫我抓住了他的辮子，我可要痛痛快快，報這深仇宿怨。他仇恨我們神圣的民族；他罵我——特地在那商人碰頭聚會的場所辱罵我：罵我的行業(yè)、我掙來的辛苦錢——說什么重利盤剝。咱民族該倒楣了，要是我饒過了他！
巴珊尼
夏洛克，你聽見嗎？
夏洛克
我正在盤算我手頭有多少現(xiàn)款呢；照我心里頭大概估計的數(shù)目，三千兩銀子，一下子湊齊，我辦不到。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我們族里，有一個猶太富翁，叫做杜巴，他可以給我撐腰?？墒乔衣?！您打算借幾個月？［向安東尼］您好啊，好大爺。方才我們正談著您老人家呢。
安東尼
夏洛克，雖然我跟人家有來有往，借進(jìn)借出，從不講什么利息；可是，為了我朋友有一筆少不來的開銷，這一回我就破個例。［向巴珊尼］讓他知道你要借多少了嗎？
夏洛克
嗯，三千兩銀子。
安東尼
借三個月。
夏洛克
我倒忘了，正是三個月——您對我說過的。那么好吧，您的借據(jù)。讓我想一想——可是您聽我說：方才您好像說過，您錢借進(jìn)、錢借出，從來不談什么好處？[21]
安東尼
從來沒的事。
夏洛克
當(dāng)初，雅各替他舅父拉班牧羊，——雅各就是我們圣祖亞伯蘭的后裔，靠了他聰明的母親給他出主意，做了第三代的族長，可不是，第三代——
安東尼
他又怎樣呢，他可曾收過利息嗎？
夏洛克
不，不是收利息，不是像你所說的直接起利。你聽好雅各用什么手段：拉班先跟他講定了，生下來的小羊，凡是有斑點(diǎn)雜紋的，都?xì)w給雅各，算是他牧羊的酬勞；到晚秋的時候，那些母羊，淫情發(fā)動，就去找公羊交配；趁這些毛畜正在傳宗接代的當(dāng)兒，那乖巧的牧羊人，剝了幾根樹枝兒，插在那些多產(chǎn)的母羊面前，它們得了孕，生下來的就都是些有斑紋的小羊，所以都?xì)w雅各所有[22]。這是他的生財之道，他是有福了；只要不是偷來的，積財就是積福。
安東尼
雅各只是在碰他的運(yùn)氣，您老；那支配一切的上天幫了他的忙，并不是憑他本人的意志就能成功——你插進(jìn)這段故事，是不是要證明起利息本是天公地道的？還是說，金子銀子就是你的公羊母羊？
夏洛克
那難說了；母羊生小羊，我也不怠慢，叫母金生子金——但是，大爺，聽我說——
安東尼
你聽聽，巴珊尼[23]，魔鬼居然引證《圣經(jīng)》來替自己辯護(hù)！那奸惡的人搬弄著經(jīng)文做護(hù)身符，就像是臉上堆著笑容的壞蛋——外表好看，芯子爛了的蘋果。也虧那“虛偽”，撐起多堂皇的門面！
夏洛克
三千兩銀子——著實(shí)算得一筆整數(shù)。三個月——一年作十二個月——讓我看看[24]，那利息就得是——
安東尼
好吧，夏洛克，我們能不能請你幫這一次忙？
夏洛克
安東尼大爺，您也不止三番兩次，在市場上辱罵我，罵我重利盤剝，罵我只認(rèn)得“錢”；我都是聳聳肩膀，忍氣吞聲的受下來——受苦受難本就是我們這整個民族的標(biāo)記。您罵我是個邪教徒，罵我是條狗，把唾沫吐在我的猶太長袍上，只因為我用自己的金錢來博取幾文利息。好吧，這也不多說了，現(xiàn)在倒好像是您來向我求教了；也罷，您跑來找我，您對我說：“夏洛克，我們要錢用，”您就是這么說！您，您曾經(jīng)把唾沫吐在我的胡子上，曾經(jīng)用腳踢我，像踢開你門口的一條野狗?，F(xiàn)在，您開口要借錢了。我該怎么回答您？好不好這么說：“一條狗也會有錢嗎？一條惡狗也能借給人三千兩？”還是我應(yīng)當(dāng)彎倒了身子，學(xué)著奴才的腔調(diào)，還得屏氣斂息、低聲下氣地這樣說：“好大爺，上禮拜三，您吐了我一口水，有一天，您踢了我一腳，又有一次，您罵我狗；為了報答這一連串恩德，我怎么好不借給您這一大筆錢？”
安東尼
也許我以后還是要這樣罵你，還是要這樣啐你、要這樣踢你。要是你愿意借這筆錢，別當(dāng)作是借給你的朋友——哪兒有朋友之間拿從不生男育女的金片兒來榨取子金？就當(dāng)作你是把錢借給你的仇敵吧。他，假使失了信用，到期不還，那你這張臉盡管放得更好看些——聽?wèi){你照條款處罰就是啦。
夏洛克
噯呀，瞧您的，就這樣大發(fā)雷霆！我愿意跟您交個朋友，賣個好，從前您對我的侮辱，一筆勾銷，您眼前短缺多少錢，我如數(shù)借給您，而且不要您一個子兒的利息?？墒?，您不愿聽我說；我本是一片好意。
巴珊尼
這倒是好意。
夏洛克
也要讓你們瞧瞧我這片好意。跟我去找一個公證人，當(dāng)場就簽了您單人的借據(jù)[25]。咱們不妨開個玩笑，要是在某年某月某日，在某地，您不能如約歸還我某一筆數(shù)目，那么，就立下這樣一項條款——萬一您失了約，就得隨我的意思，從您身上的任何部分割下整整的一磅肉來。
安東尼
很好，我就簽這張借約，還要說這個猶太人的良心可真不算壞啊。
巴珊尼
你不能為我的緣故簽這一份約！我寧可沒錢用，手頭緊著些。
安東尼
噯，老弟，怕什么！我吃不了虧的。就在這兩個月內(nèi)——那是說，離開借約滿期還有一個月，我預(yù)計就有三個三倍的借款數(shù)目進(jìn)門了。
夏洛克
亞伯蘭老祖宗??！瞧這些基督徒吧，他們自個兒刻薄待人，就疑心別人都不懷好意?。巯虬蜕耗幔菡埬f說看，要是他到期不還，我一定要執(zhí)行借約上的條文，那對我有什么好處呢？一磅人肉，從人的身上割下來，還不及一磅羊肉、牛肉、山羊肉來得實(shí)惠，賣得起價錢呢。我原說，我為了討他的好，才賣這個交情。要是他愿意接受，那么照辦；要是他不樂意呢，那就再見吧?？催@片誠意，請你們別把我冤屈了。
安東尼
好吧，夏洛克，這份借約我決定簽了。
夏洛克
那請您先到公證人的家里等我，關(guān)照他這份開玩笑的契約該怎么寫；我呢，這會兒就去把錢用袋子裝起來，再瞧瞧我的家——家里讓一個沒出息的小鬼把門，也真不放心；然后，我就馬上趕去跟你們在一起。
安東尼
你快去吧，善良的猶太人。
［夏洛克下］
這猶太人想做基督徒，心腸都變善。
巴珊尼
我可不愛嘴面上甜，心里頭奸。
安東尼
來吧，這個呢，你不用把心事兒擔(dān)，我的船，準(zhǔn)是早一個月就回家轉(zhuǎn)。
［同下］
第二幕
第一景 貝爾蒙；室內(nèi)
［喇叭高聲齊奏。摩洛哥親王率隨從上；波希霞，奈莉莎及侍從等上］
摩洛哥
別看我長著這身皮膚就不喜歡我；我是驕陽的左鄰，是他的近親，他的烈焰賜給我這一身黑黝黝的“號衣”。且到那冰山雪柱，不見陽光的北方，給我找一個最白皙的人兒來，讓我們刺血檢驗對您的愛情，看誰滴下的血最紅：是他還是我[26]。告訴您，小姐，我這副相貌曾經(jīng)嚇倒過壯士；憑我的愛情，我起誓，在咱的國土，只為它，最高貴的閨女害了相思。我不愿改變這一身色彩，除非為了打動您的芳心，溫雅的女王。
波希霞
說到挑選丈夫，我倒并不光憑少女的一雙挑剔的眼睛來看人。再說，我的命運(yùn)由彩匣決定，這可剝奪了我自個兒作主的權(quán)利；當(dāng)初我父親加在我身上的束縛，使我只能遵守他老人家的規(guī)定：哪個中了彩，就得認(rèn)哪個做丈夫，像方才我告訴您的——要不是這樣，那么您，尊貴的親王，在我的心目中，一樣有光彩，跟我所接待的求婚者并沒有區(qū)分。
摩洛哥
單憑這一番美意，已叫我十分領(lǐng)情。那么，就請您帶我到那三個彩匣跟前試一試我的運(yùn)氣吧。憑著這一柄彎刀——它砍倒過波斯王、斬過波斯的王子——他曾三敗蘇里曼蘇丹——我要啊[27]，直瞪著怒眼，嚇退最兇惡的目光，拿勇猛相并，壓倒那肆無忌憚的膽量，從母熊的胸前，奪走那吃奶的小熊，若無其事地逗弄那覓食狂吼的餓獅，只為了要博取您的愛情，小姐?？墒牵?！即使赫克萊斯和他的跟從，借擲骰子來一決雌雄，也許命運(yùn)偏叫下手?jǐn)S出了大點(diǎn)子——赫克萊斯還不是敗在奴仆手里[28]？我現(xiàn)在聽?wèi){盲目的命運(yùn)的支配，或許最后終于落個空，失卻了那不如我的人反而能到手的寶貝——只得傷心而死。
波希霞
您總得揀一條路：干脆放棄了摸彩，把心死了；要不，摸彩之前，先立下誓言：要是您選錯了，從此終身不再向女人求婚——所以請考慮一下吧。
摩洛哥
這可用不到了。來吧，帶我去碰一碰我的機(jī)會。
波希霞
第一步，先上教堂去，等用了飯，然后賭一下您的運(yùn)氣。
摩洛哥
幸運(yùn)啊，成功失敗都看今朝，不是獲得幸福，從此終身苦惱。
［喇叭奏樂。同下］
第二景 威尼斯；街道
［童兒朗西洛上］
朗西洛
當(dāng)然啰，要是我從我那東家這個猶太人家里逃跑，我的好良心是要跟我板臉的?？墒悄Ч砝业母觳玻谝T我哪，他跟我說：狗寶，朗西洛·狗寶，好朗西洛——（或者是）好狗寶呀——（或者又是）好朗西洛·狗寶呀，拔起你的腿，跑步跑！跑呀，逃呀！我的好良心可出來說話啦：不，留神點(diǎn)兒，老實(shí)頭朗西洛呀；留點(diǎn)兒神，老實(shí)頭朗西洛——（或者還是這一句話）老實(shí)頭朗西洛·狗寶，逃跑不得啊；拉起腳來一腳把“逃跑”這個念頭踢跑了吧。
嘿，好大膽的魔鬼，他又來啦，倒勸我“卷鋪蓋”呢，你聽他：“飛??！”那魔鬼打著意大利話嚷道；“溜吧！”那魔鬼說；“看在老天爺?shù)拿嫔?，擺出些勇氣來，”那魔鬼說道，“逃跑吧！”好，我那好良心，吊住了我心里頭的脖子，又跟我說話了——話可說得真聰明哪：“朗西洛，我的老實(shí)朋友，你可是一個老實(shí)人的兒子啊，”或者倒不如說：“一個老實(shí)女人的兒子啊，”——說真的，我那老子可有點(diǎn)不大那個，有點(diǎn)粘糊糊的——他另有一功——好吧，我的好良心說話了：“朗西洛，不許你動一動窩兒！”“松動松動吧！”那惡魔說。“不許動！”我的好良心說?！昂昧夹难剑蔽艺f了，“你出了個好主意?！薄?/p>
“魔鬼呀，”我又說了，“你也講得有道理?！币且乐业暮昧夹哪兀揖驮摿粼谖业闹魅四仟q太人的家里；可是，救苦救難的天主哪，他本來就是一個魔鬼嘛！要是從猶太人那兒逃走吧，那么我就得聽魔鬼的話；而魔鬼——說句不中聽的話——活活地是個魔鬼嘛。可是我說，那個猶太人就是魔鬼本人的化身；憑良心說，勸我跟猶太人呆在一起，我這好良心的心腸也未免太狠了些兒！還是魔鬼說的話夠交情——我決定溜啦，魔鬼。我的腳尖兒只等你一聲吩咐，我決定溜啦！[29]
［老狗寶攜籃子上］
老狗寶
年青的哥兒，借光問一聲，到猶太老爺?shù)募?，該往哪個方向走啊？
朗西洛
［自語］噢，天哪，這是我的親生老子！他的眼睛，別說蒙了泥沙粒子，簡直是嵌了沙子，看不清楚啦，認(rèn)不得我啦——我可偏要叫他瞧瞧我的顏色！
老狗寶
年青的大少爺，借光問一聲，到猶太老爺?shù)募?，是往哪個方向走的啊？
朗西洛
一直走[30]，到第一個路口，就往右手拐彎；來到第二個交叉口，就得往左邊轉(zhuǎn)；到了第三個關(guān)口，我的媽，你往左轉(zhuǎn)也不對，往右拐也不成，要七轉(zhuǎn)八轉(zhuǎn)地打著轉(zhuǎn)兒，一直轉(zhuǎn)到那猶太人的大門口為止。
老狗寶
我的好天哪，這條路好難摸索！您知道不知道有一個朗西洛，本來住在他家里，現(xiàn)在還住在他家里嗎？
朗西洛
你說的可是朗西洛大少爺嗎？［走開一步，自語］瞧我的吧，我可要叫他眼淚鼻涕的下一場雨呢?！阏f的可是朗西洛大少爺？
老狗寶
不是什么少爺，您老，只是一個窮人家的窮小子罷了。他的老子，不是我說一句話，窮是窮到了底，骨頭可是硬的；再說，多謝上帝，還活得好好兒的。
朗西洛
呃，那個老子的事兒，咱們撇得遠(yuǎn)些兒；咱們談的是正經(jīng)：朗西洛大少爺。
老狗寶
他是您老人家的朋友——這朗西洛小子？
朗西洛
豈敢，豈敢，我求求你啦，老頭兒——勞駕你啦，稱呼一聲“朗西洛大少爺”吧！
老狗寶
您少爺?shù)囊馑际?，要我叫——叫朗西洛——大少爺?/p>
朗西洛
豈敢，豈敢，這不就是“朗西洛大少爺”！你也甭提起朗西洛大少爺來啦，老人家，因為這位大少爺，他呀，他命宮里遭了劫數(shù)，在一個惡地方，碰到了一個惡星宿，在一個惡時辰里，陰錯陽差，可真的壽終正寢啦——再不，照你們直籠統(tǒng)的說法，就是踹腿瞪眼兒啦！
老狗寶
［叩著拐杖］哎喲，老天可使不得哪！這孩子是我這老頭兒的一根拐杖——我唯一的依靠哪！
朗西洛
［打量自己］難道我像根棍兒，像根拄拐棍，像根拐杖兒——還是像撐棒一根？——老大爺，你知道我是誰？
老狗寶
唉，可憐，我認(rèn)不得您，少爺。請您告訴我——我那孩子——天老爺超度他的靈魂吧！——生死存亡究竟怎么樣了？
朗西洛
你認(rèn)不得我啦，老大爺？
老狗寶
唉！您哪，我眼睛好比蒙了泥沙，都快瞎了，實(shí)在認(rèn)不得您。
朗西洛
噯，這話倒也說得是，你就是眼睛雪亮，怕也會認(rèn)不得我吧；只有聰明的老子才能認(rèn)得出自個兒的孩子來。也罷，老頭兒，我且把你兒子的下落說給你聽吧。［跪下］請你給我祝福吧！——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做人家的兒子瞞過了一時，可瞞不到底，他到頭來少不得露了馬腳。
老狗寶
少爺，請您快站起來。我敢說，您決不是我的兒子朗西洛。
朗西洛
對不起，廢話少說，快給我祝福吧。我就是朗西洛——從前是你的孩兒，現(xiàn)在是你的親骨肉，將來還是你的小狗子。
老狗寶
說什么您是我的兒子，我可信不過來呀。
朗西洛
那我不知道我該信得過來什么才好；可是我的確是朗西洛——猶太人的當(dāng)差——沒錯兒，你的老婆瑪格麗就是我的親娘。
老狗寶
她的名字果然是叫瑪格麗。我敢賭咒，如果你真是朗西洛，那你就是我親生的骨肉了。我的大慈大悲老天爺！你長了好大一把胡子啦[31]！你下巴頦上長的毛，比我那拖車的馬兒道賓[32]的尾巴還要多呢。
朗西洛
［起立］這樣說來，道賓的馬尾巴一定是越長越短了。我明明記得，上回看到那畜生，它尾巴上的毛，可比我臉上的毛多得多哪。
老狗寶
天哪，誰想你已變了個樣兒啦！你跟你的東家還合得來嗎？［舉起籃子］我給他帶來了一點(diǎn)兒禮物。你們現(xiàn)在合得來嗎？
朗西洛
還好，還好——不過從我這方面說，我下定決心要逃跑了，不是跑得它遠(yuǎn)遠(yuǎn)的，我還就定不下心來。我那東家真叫是道地的猶太人。送給他禮物？送他一根上吊的繩子吧！我伺候他，可把自個兒的肚子都餓癟啦。您倒是能用您的肋骨，把我的指頭兒一根根都數(shù)出來呢[33]。爹，你來了，我很高興。你給我把禮物送給一位巴珊尼大爺吧，他——可不是，會把挺漂亮的號衣賞給仆人穿呢。我要是不能侍候他呀，那天下的地面有多大，我就跑它個多遠(yuǎn)！啊，有這樣好的運(yùn)氣！正是那一位來啦——爹，快到他跟前去；我要是再伺候那個猶太人，那就算我也是個猶太人！
［巴珊尼率仆從二三人上］
巴珊尼
你就這么辦吧；可是要趕緊些兒，晚飯頂遲也得在五點(diǎn)鐘準(zhǔn)備好。這幾封信派人分頭送去；叫裁縫把號衣做起來吧；回頭再請葛萊興馬上到我的宅子里來。
［一仆人下］
朗西洛
上前去！爸爸。［推老狗寶上前］
老狗寶
［鞠躬］天主保佑您大爺吧！
巴珊尼
托天主的福；你有什么事兒嗎？
老狗寶
大爺，這個是我的孩子，一個窮小子——[34]
朗西洛
不是窮小子，大爺，我是那大發(fā)其財?shù)莫q太人的當(dāng)差。我想要——呃，大爺——還是讓我的爸爸來指點(diǎn)[35]您吧。
老狗寶
真用得上這一句話，大爺，他想得成了相思病，想要伺候——
朗西洛
可不是，橫說豎說一句話，我本來是伺候那猶太人的，可是我希望能夠——還是讓我的爸爸來指點(diǎn)您吧。
老狗寶
他的東家跟他——不瞞您大爺說——有點(diǎn)兒不大投緣兒——[36]
朗西洛
三言兩語，打開天窗說亮話，那個猶太人，他待我太豈有此理了，害得我——我的爸，我相信他年紀(jì)比我大，還是讓他來開導(dǎo)您吧。
老狗寶
我這兒帶來了一盤子燒好的鴿子[37]想賞給大爺，還想求大爺一件事兒——
朗西洛
開門見山，這求您的事兒，跟我本人才毫不相干呢，等會兒您聽那老實(shí)的老頭兒一說，您就明白啦——不是我說一句，我那個爸爸，老雖則老，窮可是個窮人。
巴珊尼
讓一個人說兩個人的話吧。你想要什么來著？
朗西洛
伺候您，大爺。
老狗寶
就是這么一回見不得人的事兒，大爺。
巴珊尼
我早認(rèn)識你；你的請求我答應(yīng)了。夏洛克，你的東家，今天原跟我說起，要把你舉薦給我；其實(shí)這怎算是提拔你？不去伺候有錢的猶太人，倒反而來做窮紳士的跟班。
朗西洛
大爺，有一句老古話，正好讓您跟我的東家夏洛克對分了——您有的是“福如東?！?，他有的是“財比南山”。
巴珊尼
你說得好。老大爺，帶著你兒子去吧?！ジ憷蠔|家辭別了，再來打聽我的住宅。［向侍從］給他做一套號衣，鑲邊格外考究些，就去辦吧。
朗西洛
爸爸，進(jìn)去吧。［得意忘形，指著自己］你呀，就別想找到一個差使；不！因為你呀，你光有個腦子、不生那個舌頭。［端詳手掌］哈，要是踏遍意大利，有人宣誓作證，能夠伸出一只手來，長著比你還要有福氣的掌紋……就憑這只手，我將來一定大富大貴！怎么，這兒是一條糊里糊涂的“生命線”！這兒呢，不過有個把老婆罷了[38]。唉，十五個老婆算得了什么呀！十一個寡婦，外加九個黃花閨女，拿一個男子漢來說，也不過是家常便飯嘛——還要三次掉在水里，三次不死——這兒又是道關(guān)口；好險哪，我差些兒送了一命——掉進(jìn)那錦繡帳、鴨絨被里去啦！還好，還好，逃出來啦。噯，要是命運(yùn)之神是個女的，這一回她倒是挺夠交情的！——爸爸，來吧。我只消一眨眼的工夫，就跟猶太人告別了。
［朗西洛父子下］
巴珊尼
請你記住，好廖那杜，就只幾句話。這些東西辦齊以后，安放妥當(dāng)了，就趕緊回來，因為我今天晚上要請我?guī)讉€最知交的朋友來喝酒?？烊タ靵?。
仆人
我一定盡力辦去。
［葛萊興上］
葛萊興
你家主人呢？
仆人
他就在那邊走著，大爺。
［下］
葛萊興
巴珊尼大爺！
巴珊尼
葛萊興！
葛萊興
我有件事兒要求您。
巴珊尼
我答應(yīng)你。
葛萊興
您怎么也不能拒絕我這請求：我一定要跟您一起到貝爾蒙去。
巴珊尼
那么你去就是了。可是聽著，葛萊興，你這人太隨便、太魯莽，叫你一開口，滿屋子全是你的聲響；這幾點(diǎn)，對你的性格說，倒是很相稱，在我們看來，也沒什么要不得；可是來到生人跟前，你這一套就有點(diǎn)不太入眼了。請多留些神，在你那浮躁的性子里滲入幾分文靜的謙遜；要不然，到了那邊，因為你不安分守己，讓人家對我也有了誤會——希望就成了泡影。
葛萊興
巴珊尼大爺，聽我說：我以后放規(guī)矩些就是了：說起話來，恭而敬之；難得詛咒，一聲兩聲；口袋里裝著禱告書，一本正經(jīng)；這還不算，吃飯先念禱告的時候，我還會把帽子這么遮沒了眼睛[39]，嘆口氣，說一聲：“亞門”；處處安分，就像有人一心想討他老奶奶的歡心。如其我此番不能說到做到，那以后您再不用相信我這個人！
巴珊尼
好吧，那我們倒要瞧瞧你的正經(jīng)！
葛萊興
可是，今兒晚上不能算進(jìn)在內(nèi)；您不能拿我今夜的舉動來看待我。
巴珊尼
不，那可太煞風(fēng)景了；今兒晚上，我倒要請你施出渾身的解數(shù)來，因為大家要想好好地樂一樂呢?，F(xiàn)在我還有些兒事情，等會兒見吧。
葛萊興
我也要去找羅倫佐他們一伙人，在吃晚飯的時候，我們一定趕到。
［各下］
第三景 威尼斯；室內(nèi)
［吉茜卡，朗西洛上］
吉茜卡
你就這樣離開我爸爸，走了，真叫我難受。我們這個家，是地獄，幸虧來了你，一個淘氣的小鬼，才讓人稍微松口氣。可是再會吧，這兩銀子給你。上晚飯的時候，朗西洛，你會見到羅倫佐大爺，他是你新東家的客人。就把這封信交給他——可要悄悄兒的?，F(xiàn)在你去吧；我不愿讓爸爸看見我跟你談話。
朗西洛
再見啦！眼淚哽住了我的嗓子眼兒。頂漂亮的異教徒，頂甜蜜的猶太姐兒！要是你不叫一個基督徒把你拐了跑，就算我看錯了人。可是，再見吧！這些水珠兒真不懂事，快叫我做不成男子漢大丈夫啦。后會有期啦！
吉茜卡
再見吧，好朗西洛！
［朗西洛下］
唉，好深重的罪孽，我竟會怨自己是爸爸的孩子！可是，雖然在血統(tǒng)上我是他女兒，在行為上可不跟他走。?。×_倫佐，只要你一心到底，那我再也不三心兩意：我決計改信基督教，做你忠誠的愛妻。
［下］
第四景 威尼斯；街道
［葛萊興，羅倫佐，莎萊里奧，及索拉尼上］
羅倫佐
不，咱們在吃晚飯的當(dāng)兒溜出去，到我的家里，化裝好了再回來，前后只消一個鐘頭。
葛萊興
咱們還沒好好兒準(zhǔn)備呢。
莎萊里奧
誰來拿火炬呢？——咱們還沒談起呀。
索拉尼
要搞就搞個名堂，要不就沒意思；依我看來，還是別鬧了吧。
羅倫佐
現(xiàn)在才四點(diǎn)鐘，咱們還有兩個鐘點(diǎn)可以支配呢。［朗西洛上］朗西洛，朋友，有事兒嗎？
朗西洛
請您只消把它拆開來，［拿出一信］說不定它就會告訴您呢。
羅倫佐
我認(rèn)得這筆跡。你看，寫得多秀麗！寫這字的手兒，比寫上這一手好字的素紙還要潔白哪。
葛萊興
準(zhǔn)是情書！
朗西洛
大爺，我要走啦。
羅倫佐
你還要到哪兒去？
朗西洛
呃，大爺，我要去請我家老東家猶太人今兒晚上陪我家新東家基督徒吃飯哪。
羅倫佐
等一等，你拿著吧。［給朗西洛錢］去回復(fù)溫柔的吉茜卡——趁沒人的當(dāng)兒跟她說：我決不失約。
［朗西洛下］
走吧，大爺們，快準(zhǔn)備參加今晚上的假面舞會吧，我已經(jīng)找到一個拿火炬的人兒啦。
莎萊里奧
妙啊，看我馬上行動起來。
索拉尼
我也去。
羅倫佐
再隔這么一個鐘點(diǎn)，大伙兒在葛萊興的家里碰頭吧。莎萊里奧好，就這么辦吧。［和索拉尼同下］
葛萊興
那封信可是漂亮的吉茜卡寫來的？
羅倫佐
這回事我全告訴你吧。她已經(jīng)囑咐我怎樣帶著她逃出她爸爸的家里；告訴我她隨身帶多少金銀珠寶；還準(zhǔn)備好一身小童的服裝，到時候穿上。她的爸，那猶太人，要是有一天進(jìn)得了天堂，那是因為他生下了這么溫柔的女兒。惡運(yùn)決不敢來沖犯她，除非借這樣個口實(shí)：她是不敬天主的猶太人的后裔。跟我走吧；一邊走，你一邊自個兒念。是美麗的吉茜卡來替我舉火炬。
［同下］
第五景 威尼斯；室內(nèi)
［夏洛克，朗西洛上］
夏洛克
也好，你瞧吧——用你自個兒的眼珠去分一分檔：老頭兒夏洛克跟巴珊尼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嗨，吉茜卡！——你還能大吃大喝，像在我家這樣稱心？——嗨，吉茜卡！——再由你睡覺、打鼾、糟蹋衣裳？——嗨，吉茜卡，在叫你哪！
朗西洛
嗨，吉茜卡！
夏洛克
誰讓你喊的？我沒叫你去喊她呀。
朗西洛
您老人家不是老嘀咕著，說我撥一撥、動一動嗎？［吉茜卡上］
吉茜卡
您叫我？有什么吩咐嗎？
夏洛克
今晚有人請我去吃飯，吉茜卡。這兒是我的鑰匙——可是我去干嗎？人家又不是好心好意邀請我，他們只是討我的好罷了——可是，我偏要去，我恨這個揮霍的基督徒，去吃他一頓也是好的——吉茜卡，孩子，你好生看管門戶吧。我真不想去；昨兒晚上，我還夢見了一只錢袋呢[40]；這無端的惡兆鬧得我心神不安。
朗西洛
老爺，請您準(zhǔn)去，我家少爺在恭候您大駕見笑[41]呢。
夏洛克
哪里，請他多多見笑。
朗西洛
他們早就一起串通好啦——我不打算說您可以看到一場假面跳舞會；可是萬一果然讓您看到了，那就不怪我在上一個“黑禮拜一”清早六點(diǎn)鐘會流起鼻血來啦，那回事兒發(fā)生在那一年的第四年的禮拜三的“圣灰節(jié)”的那一個下午……
夏洛克
什么，還有假面跳舞會嗎？吉茜卡，你聽我說，把家里的門戶都鎖起來。聽到外面的鼓聲，和那歪頭曲頸[42]、雞貓子叫的笛子聲，你別爬到窗口，探頭到街上去看那班基督徒傻瓜——去看那一張張涂得油光光的花臉；趕緊把我這屋子的耳朵都給堵住了——我說的是那窗子；不許那一片輕狂的嚷嚷聲闖進(jìn)我那肅靜的家里來。憑雅各的節(jié)杖，我起誓，我今夜真不想[43]去吃什么酒席——可是就去這一遭吧。
［把鑰匙交給吉茜卡］
嗨，你先走，說我隨即就來啦。
朗西洛
那么我先走啦，老爺?！〗?，別理他的，只管打開窗子往外看——那邊來了個基督徒少年郎，猶太姐姐的眼里放呀放亮光。
［下］
夏洛克
呃，奴才養(yǎng)的傻瓜，他嘰里咕嚕些什么？
吉茜卡
什么也沒說，只是說：“再見吧，小姐?！?/p>
夏洛克
這一個草包，良心倒還不算壞，怎奈他那肚子，盡多盡少裝得下；做起事來，慢吞吞，好比一條蝸牛；白天睡覺的本領(lǐng)比野貓還來得——懶惰的雄蜂別到我家來做窩；所以他要走，趁早讓他走吧——讓他去投靠那個靠借債來擺闊的大少爺，也好幫他把家當(dāng)敗得快些。呃，吉茜卡，進(jìn)去吧；也許我一會兒就回來。聽我的話，在家里把門關(guān)上了。老話說得好：“守財就是進(jìn)財”，有出息的人永遠(yuǎn)把它記在懷。
［下］
吉茜卡
再會吧；要是我的命運(yùn)沒有出岔，那你將不見了女兒，我要失去了爸。
［下］
第六景 宅前
［葛萊興，莎萊里奧各戴面罩上］
葛萊興
羅倫佐叫我們就守在這個屋檐下，做望風(fēng)。莎萊里奧他約好的時間都快要過啦。
葛萊興
他會落在時間的后面，這可怪了——情人們總是搶在時間的頭里啊。
莎萊里奧
可不！當(dāng)初維納斯駕著鴿子飛去[44]締結(jié)新歡的盟約就十倍的快——比之后來叫她去履行從前的誓言。
葛萊興
總是逃不過這一套。有誰從筵席上站起來，他的胃口還是那么好，就跟方才坐下的時候一模樣？
哪兒有這樣一匹馬：沒命跑了一陣，再走回頭路，卻還像才起步時那樣精神飽滿？世上的東西，全都是追求的時候比受用的時候更有勁。一艘新下水的船兒，旗幟飄飄，駛出港口，多像個嬌生慣養(yǎng)的少年郎給那輕狂的風(fēng)任情地?fù)ее?；等它從海上回來，船身已?jīng)損傷了，篷帆已經(jīng)給扯得破破爛爛了，那時候，它又多像個落魄的浪子遭受那輕狂的風(fēng)百般奚落！
莎萊里奧
羅倫佐來了；這些話留著以后談吧。［羅倫佐匆匆上］
羅倫佐
兩位好朋友，對不起，我來得太晚啦；累你們久等的，是我的事情，不是我。有一天你們也做賊拐老婆，那時光，我也同樣耐著性兒給你們做望風(fēng)。跟我來吧。這兒，就住著我那猶太老丈人。喂，里面可有人嗎？［吉茜卡穿童兒服裝，從上方窗口出現(xiàn)］
吉茜卡
您是哪一位？告訴我，好讓我放心，雖然我敢說，我聽得出您的聲音。
羅倫佐
羅倫佐，你的情人。
吉茜卡
果然是羅倫佐，也的確是我的情人：還有誰我愛得他這樣貼緊著心？除了您，羅倫佐，還有誰這當(dāng)兒說得準(zhǔn)我究竟是不是屬于您的人？
羅倫佐
上天跟你的芳心可以作證，你是我的親人。
吉茜卡
來，把這匣子接住了——包管您不委屈這一舉手之勞。［從窗口探身，擲下一匣子］
幸虧這會兒是夜里，您看不見我，我把自己改扮成這副模樣，多羞人；不過戀愛是盲目的，情人們原本瞧不見他們所干的淘氣的把戲；要不，可不害得小愛神把臉都羞紅了——瞧見我姑娘家變成了一個男孩兒。
羅倫佐
下來吧，來給我做那拿火炬的人兒。
吉茜卡
怎么，還要我拿著燭火照亮自己的輕狂？像我這光景，不用借光，已經(jīng)太惹眼了。哥哥，你怎么還要我做那拋頭露面的勾當(dāng)，趕緊把我遮蔽些才是呀。
羅倫佐
好妹妹，你不知道，這身漂亮的童裝已經(jīng)把你遮蔽了。趕快下來吧。那黑夜，像個私奔的，正在偷偷溜走；巴珊尼那邊的宴會，還等著我們呢。
吉茜卡
讓我關(guān)好門窗，再多裝些黃金，好給自己多添幾分光，就馬上來。
［從窗口消失］
葛萊興
我說，拿我這頂頭巾打賭[45]：真是好一位基督徒，哪兒是猶太人呢。
羅倫佐
算我該死，要是我不一心愛著她！如果讓我下個判斷，她真聰明；
如果我眼光還不錯，她長得真美；她又把真心表明：她是忠誠的；就憑她這樣又聰明、又美、又忠誠，怎么能不老是掛在我的心尖兒上呢？［吉茜卡開門上］什么，你出來了嗎？來吧，大爺們，走！化裝舞會的朋友們正在那兒等候。
［羅倫佐，吉茜卡，莎萊里奧下］
［安東尼上］
安東尼
是哪一個？
葛萊興
安東尼大爺？
安東尼
嗨，嗨，葛萊興！還有那一班人呢？已經(jīng)九點(diǎn)啦，大家都在那兒等你們。今夜的假面舞會作罷了；風(fēng)頭轉(zhuǎn)向了；巴珊尼立刻就要上船了。我打發(fā)了二十個人來找你們。
葛萊興
我聽了可高興，我再沒別的巴望，就只想今夜動身、在海洋里飄蕩。
［同下］
第七景 貝爾蒙；大廳
［喇叭高聲齊奏。波希霞，摩洛哥親王各率侍女、侍從等上］
波希霞
去，把帳幕拉開，讓那幾個彩匣展現(xiàn)在這位尊貴的親王的面前?，F(xiàn)在，請您挑選吧。［幕啟］
摩洛哥
第一只，是金的，刻上這幾個字：誰挑中了我，就得到眾生所祈求的。第二只，是銀的，許下這樣一句話：誰挑中了我，他所應(yīng)有的，準(zhǔn)有。第三只，昏暗的鉛，好大的口氣：誰挑中了我，把一切拿出來，做犧牲。要是給我挑中了，我怎么能知道呢？
波希霞
其中有一個，親王，藏著我的小像，要是讓您挑著了，我就是您的人了。
摩洛哥
上天，快指點(diǎn)我，該怎么挑選吧！讓我想想；我再倒過來把彩匣上的字句念一遍吧。這一個鉛彩匣怎么說？誰挑中了我，把一切拿出來，做犧牲。犧牲——為了什么？為了那鉛塊嗎？這個匣子太嚇人了。人們?yōu)榱讼氩┑冒俦兜暮锰?，才不惜孤注一擲。黃金的心不能讓襤褸的外表來糟蹋自己。我可不愿為了鉛塊，拿什么出來，作什么犧牲。那冰清玉潔的銀彩匣又怎么說？誰挑中了我，他所應(yīng)有的，準(zhǔn)有。他所應(yīng)有的，準(zhǔn)有！慢著，摩洛哥。給你自個兒下一個公正的評價吧：要是依照你的聲譽(yù)來判斷，那你可說是很夠格了——可是說夠格，未必就夠得上這樣一位小姐?？墒?，我顧慮自個兒沒有這福分，未免辱沒自個兒了。我應(yīng)有的，準(zhǔn)有——可不，那就是指這位小姐而言了！以我的門第，我本該可以娶她；講到財富、人品、風(fēng)格以及修養(yǎng)，我全配得上；可是超過這一切，還有我那份愛情。那么，別再費(fèi)事，就挑了這個吧，怎么樣？——讓我再瞧瞧金彩匣上的那一句話：誰挑中了我，就得到眾生所祈求的。那不就是這位小姐！全世界都在追求她；東西南北，各路都有遠(yuǎn)客趕來，來朝拜這座圣像，這人間的仙女。那一片虎豹出沒的黑坎尼沙漠[46]，阿拉伯一望無際的荒野，如今都成了康莊大道，只因為川流不息的王爺們趕奔來瞻仰美人兒波希霞。那駭浪滔天的海洋在怒吼雷鳴，可阻攔不了那天邊的遠(yuǎn)客；他們跨過海，就像跨一條河浜，為了看一看波希霞的芳容。［又回頭看一遍］三個彩匣，有一個藏著天仙似的玉容。難道她就藏在那個鉛匣子里嗎？真是褻瀆啊，懷著這樣卑鄙的思想！就算那是個黑沉沉的墳，里面放的是她的壽衣，也都嫌罪過[47]。那么我就認(rèn)為她藏在比那真金賤十倍的銀器里面嗎？真不怕罪過哪！誰看見過，這樣一顆名貴的珍珠不用金子來嵌鑲？英格蘭有種錢幣[48]，用金子鑄成，刻著天使的形象，顯現(xiàn)在明里；這兒的天使，睡著金床，卻在暗里躲藏。［向波希霞］把鑰匙交給我吧。愿上天保佑，我已選定了這一個！
波希霞
這兒，拿著吧，親王；要是那里面放著我的小像，我就是你的人了。［他打開金匣子］
摩洛哥
哎喲，該死！這是個什么東西？一具死神的骷髏！在那眼窟窿里插著個紙卷。這上面寫了些什么？——［朗讀］金光燦爛的不全是黃金，這句話，你早就該聽聞；多少好漢葬送了生命，只為我那迷人的外形。金墳?zāi)估锴x在爬行。要是你膽大心細(xì)又聰明，四肢矯健，見識可是老成，你就不會得到這么個回音：——再見，你的求婚成了泡影！真的是成了泡影，枉費(fèi)了心血。去你的吧，熱情；快來吧，冰雪！再見，波希霞！我胸頭充滿了悲傷；也無心告別，撲了個空，就此下場。
［率侍從等下］
波希霞
他走得倒還識趣。去把幕帳拉攏。但愿像他那種膚色，都別讓他選中。
［同下］
第八景 威尼斯；街道
［莎萊里奧，索拉尼上］
莎萊里奧
呃，朋友，我看見巴珊尼開船走啦，葛萊興也跟著他同船去啦；我知道羅倫佐準(zhǔn)沒有在這條船上。
索拉尼
那猶太王八蛋鬧到了大公那兒，大公就領(lǐng)著他去搜巴珊尼的船兒。
莎萊里奧
他去遲了，船兒已經(jīng)揚(yáng)帆啟程啦。有人稟告公爵說，他們看見羅倫佐跟他那多情多義的吉茜卡，這一對情侶，在一艘游艇里[49]；此外，安東尼也向大公保證，他們兩個并不在巴珊尼的船上。
索拉尼
我從沒看見過這樣的亂跳亂叫；那個猶太人，狗老頭子，瘋不瘋、癲不癲，變得可厲害，只見他滿街亂嚷：“我的女兒哪！噢，我的金子銀子哪！噢，我的孩子哪！跟基督徒逃跑啦！我那基督徒的金子銀子呀！公道呀！法律呀！我的金子銀子，我的女兒哪！一袋封好的、兩袋封好的銀子，都是二兩的銀子，給我女兒偷走啦！還有珠寶！——兩顆寶石、兩顆值錢的名貴的寶石，都給我女兒偷走啦！公道哪！給我把姑娘找回來！寶石，還有金子，都在她身邊哪！”
莎萊里奧
嘿，威尼斯的男孩子全都跟著他跑，嚷著：珍珠寶貝呀，女兒呀，金子銀子呀！
索拉尼
好安東尼可得留心，別誤了期才好，要不然，那猶太人可要拿他出氣啦。
莎萊里奧
呃，你提醒得對。昨天，我跟一個法國人聊天；他跟我說起，在英、法兩國中間，那狹長的海面上，有一條商船出了事——是咱們城邦的船，還滿載著貨物。一聽見這消息，我就想起安東尼來——我當(dāng)時暗暗地說：“但愿那條船不是他的才好?！?/p>
索拉尼
你最好把聽見的話告訴安東尼，可要輕描淡寫的，免得叫他發(fā)急。
莎萊里奧
天下再沒有比他更好的人兒了。我看見巴珊尼跟安東尼分手的當(dāng)兒，巴珊尼對他說，他一定盡早趕回來，他就回答說：“何必著忙呢，巴珊尼，不要為了我而誤了你的大事；且等到瓜熟蒂落，十分美滿之后再回來吧。至于我簽給猶太人的借據(jù)，別讓它來打擾你的柔情蜜意。你只管歡歡喜喜、一心一意地進(jìn)行你的好事，在美人兒跟前隨時隨刻獻(xiàn)上你的愛情吧?！闭f到這兒，他眼眶里滿含著熱淚，轉(zhuǎn)過臉去，把他的手伸到背后握住了巴珊尼的手不放——多親熱，多濃厚的感情哪！——他們就這樣分了手。
索拉尼
我看哪，他只是為了他的緣故，才感到人世的可愛。請你聽我說，咱們這就去找他，用什么開心話替他解解悶。
莎萊里奧
好，我們這就去。
［同下］
第九景 貝爾蒙；大廳
［奈莉莎及一仆役上］
奈莉莎
快些兒，快些兒，請你；快把幕帳拉開吧——阿拉貢親王已經(jīng)宣過了誓，馬上就要來挑彩匣了。［喇叭高聲齊奏。阿拉貢親王，波希霞各率侍從上］
波希霞
瞧，親王，這兒一排三個彩匣；如果您選中了藏著我小像的那一個，我們就立刻舉行合婚的典禮；可要是您落空了，殿下，那不必多說，請大駕即刻動身。
阿拉貢
我已經(jīng)宣誓遵守三項條件：第一條，自己挑選的是哪一個彩匣，絕不告訴旁人；第二條，要是我挑錯了，終身不再用情話向少女求婚；第三條，如果我運(yùn)氣不好，沒選中，我必須就此離開您——立刻就走。
波希霞
這幾項條件，凡是為了想博取我這賤軀，而甘愿賭一下運(yùn)氣的，都要立誓遵守。
阿拉貢
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啦?，F(xiàn)在，命運(yùn)啊，讓我如愿以償吧！金彩匣——銀彩匣——還有是，卑賤的鉛彩匣。誰挑中了我，把一切拿出來，做犧牲。你要我為你犧牲，還得再好看些兒呢。那金匣子又怎么說？哈！讓我看吧：誰挑中了我，就得到眾生所祈求的。眾生所祈求的！這“眾生”也許指的是那無知無識的世人吧，他們長一雙蠢愚的眼睛，取舍光憑著外表，哪懂得往深里看一看事物的秘奧；就像那燕子，做窩做在墻外邊，這樣，就暴露在風(fēng)里雨里，把自己安頓在災(zāi)禍門口，毀滅的面前。我可不愿選擇那“眾生所祈求的”，因為我不愿跟這班人一樣的見識，跟這班粗野的百姓混雜在一起。那么，還是瞧你的吧，你白銀的寶庫[50]我倒要聽一聽你究竟怎么說：誰挑中了我，他所應(yīng)有的，準(zhǔn)有。這話才對了，一個人要不是打上頭等上品的標(biāo)記，怎么可以居然是高人一等，把命運(yùn)欺蒙？但愿尊榮顯貴別讓小人竊據(jù)吧。啊，要是那爵位、官銜和權(quán)勢，并非靠鉆營得來，而光榮的聲譽(yù)是有德有才者的冠冕；那時候，有多少脫帽侍候的人該戴上高冠！有多少發(fā)號施令的該俯首聽命！有多少稗子將從高貴的種子中間給剔除出來；在時間的不斷淘汰里，有多少被埋沒的才華將脫穎而出！好吧，還是讓我來挑選吧——誰挑中了我，他所應(yīng)有的，準(zhǔn)有。對了，我就要取我的“分內(nèi)應(yīng)有”的。把這個彩匣的鑰匙給我，好讓我立刻打開那緊鎖在里面的幸運(yùn)。［他打開銀匣，怔住了］
波希霞
［暗笑地］怎么，不吭聲啦？敢情是瞧見了——
阿拉貢
這是什么玩意兒？一幅畫，畫了個瞇著眼睛的傻瓜！還給我題了一首詩！我來念一下。唉，你跟波希霞差得多么遠(yuǎn)啊！跟我的希望、名分，又差得多遠(yuǎn)?。≌l挑中了我，他所應(yīng)有的，準(zhǔn)有。難道我只配撈到這副傻瓜的嘴臉[51]？這就算是我中的彩？難道說，我就只該落得這樣的名分？
波希霞
犯罪，跟判罪，是截然不同的兩回事，您不好扯在一起。[52]
阿拉貢
那上面寫著什么？［朗讀］銀子放在火里，煅煉過七遍；眼光看準(zhǔn)，自有那真知灼見，也必須經(jīng)歷七次考驗。
有人愛做天花亂墜的好夢，他的幸福，跟幻影一般落空。世上有許多傻瓜，我想，就像這彩匣，用銀子鍍亮，隨便哪個老婆，陪你睡覺，你總是生就我這副頭腦，請吧，萬事大吉，要走趁早。
我要是再留在這兒發(fā)呆，那就更顯得我是個蠢才；晃著一個傻腦袋，來找新娘，我回轉(zhuǎn)家門，卻頂了一雙。再會吧，美人兒！我遵守宣誓，默默地忍受著痛苦與羞恥。
［率侍從下］
波希霞
飛蛾撲向燈火，害了自身。唉，這些個傻瓜，好不癡心！揀錯的挑，就是他們的本領(lǐng)。
奈莉莎
古人說話，不是無根無由——上絞刑、娶媳婦，命里都有講究。
波希霞
來，奈莉莎，把帳幕拉上了吧。
［一仆人上］
仆人
我家小姐在哪兒？
波希霞
在這兒哪，我家太爺有什么見教？[53]
仆人
小姐，門口有一個年青的威尼斯人，特來通報，他的主人就要到啦；除了口頭的敬仰，還帶來了看得見、摸得著的敬意：那是說，貴重的禮品。像他那樣體面的愛情的使者，我還沒看見過呢；那春光明媚的艷陽天，預(yù)報著濃郁的夏季就要來臨，光景是多么醉人，可是還不及跑在他大爺前頭的那個小后生來得討人歡心……
波希霞
請你別說了吧；你這樣賣力夸獎他，只怕再說下去，就要說他原來是你的本家哪。來吧，來吧，奈莉莎，我很有這意思，看看這位體面的愛神的專使。
奈莉莎
巴珊尼——愛神啊，但愿這是你的意旨！
［同下］
第三幕
第一景 威尼斯；街道
［索拉尼，莎萊里奧上］
索拉尼
我說，市場上有什么消息嗎？莎萊里奧風(fēng)聲只管在那兒傳開去，說是安東尼有一艘商船，滿載著貨物，在海峽里沉沒了；那場所，我好像聽說，叫什么“古德溫”[54]，一個沙灘，可真危險——真是個虎口，埋葬在那里的大船巨艦，也不知道有多多少少——不過說來話去，無非是像搬嘴嚼舌的女人，誰知道作準(zhǔn)還是不作準(zhǔn)！
索拉尼
我但愿她根本不作準(zhǔn)，好比那班咬生姜、嚼舌根的老婆子，倒要她的鄉(xiāng)鄰相信，她在哭她死去的第三個丈夫哪?？墒?，那回事卻是當(dāng)真不假呢——閑話少說，免得枝外生節(jié)，節(jié)里又爆芽——咱們這位好安東尼，有信義的好安東尼呀——啊，叫我怎么能夠想一個足夠形容出他那好處來的好聽的字眼兒加在他那個名字上哪……
莎萊里奧
好了，到此為止吧。
索拉尼
哈！你怎么說——到此為止？到現(xiàn)在為止，安東尼又損失了一條船。
莎萊里奧
但愿他的損失也到此為止吧。索拉尼讓我趕快念一聲“亞門”，免得叫魔鬼打斷了我的禱告——你瞧，魔鬼就從那兒來啦，活像一個猶太人。［夏洛克上］怎么樣，夏洛克！商人中間有什么消息？
夏洛克
你們早知道，誰也沒有這樣清楚——誰也不及你們知道得這樣清楚：我的女兒逃跑啦！
莎萊里奧
那當(dāng)然啦；我還知道，是哪一個裁縫替她做的翅膀[55]，好讓她飛出去。
索拉尼
就連夏洛克，他也知道，小鳥兒已經(jīng)長了羽毛；小鳥兒一長羽毛，就要離開老窩啦。
夏洛克
她干出這種事來，該死！
索拉尼
那當(dāng)然啦，要是讓魔鬼來審判她。
夏洛克
我自己的一塊肉背叛了我！
索拉尼
虧你說得出口，老不死的東西！什么肉呀肉的，活了這一把年紀(jì)，倒不怕肉麻？
夏洛克
我是說我的親骨肉，我的親血緣——我的親女兒。
莎萊里奧
拿你的肉去跟她的肉比——黑玉跟象牙也沒相差得這么遠(yuǎn)；拿你的血跟她的血比，就算紅葡萄酒跟白葡萄酒都沒這樣大的分檔！可是告訴我們，安東尼在海面上有沒有遭著些兒什么損失？——你可曾聽說嗎？
夏洛克
說起他，又是我的一樁倒楣事兒！這個敗家精，這個沖家破產(chǎn)的人，這一陣他再不敢到市場上來露臉啦！這個叫化子，平常他到市場上來，穿著得多漂亮！叫他留心留心他那張借據(jù)吧！——他一向罵我吸血鬼；叫他留心留心他那張借據(jù)吧！——他借錢給人家向來不取利息，他是基督徒，大方得很，叫他留心留心他那張借據(jù)吧！
莎萊里奧
我說，萬一他到了期無力償還，我拿得準(zhǔn)，你不會問他要一磅肉的——一磅人肉，拿來干嗎？
夏洛克
拿來當(dāng)魚餌，給魚吃；魚不吃，至少可以讓我那要雪恥報仇的心有點(diǎn)兒東西消化消化！他侮辱我，破壞我，叫我損失了五六十萬兩銀子；看見我賠了錢，就笑我；我賺了錢，就挖苦我；侮辱我的民族，跟我的生意買賣搗蛋；在我的朋友跟前潑冷水，到我的冤家那兒去煽風(fēng)點(diǎn)火——這一切，都是為的什么呀？我是一個猶太人。猶太人就沒有眼睛了嗎？猶太人就缺了手，短少了五官，也沒知覺、沒骨肉之情、沒血?dú)饬藛?？猶太人不是同樣吃飯的嗎？不是碰到了刀槍，同樣要受傷；同樣要害病，害了病，同樣要醫(yī)藥來調(diào)理嗎？一年四季，不是同樣地熬冷熬熱？跟基督徒有什么不同的地方？你們用針來刺我們，我們不是也要流血的嗎？你們呵我們的癢，我們不是也會咯咯地笑出來嗎？你們用毒藥謀害我們，我們不也就是死？那么，要是你們欺侮了我們，我們難道就不報仇了嗎？在別的地方我們跟你們一個樣兒，那么在這一點(diǎn)上，也是不分彼此的。要是一個猶太人侮辱了一個基督徒，他是怎么表現(xiàn)他的“寬大”呢？報仇。要是一個基督徒侮辱了猶太人，那么按照基督徒的榜樣，那猶太人應(yīng)該怎樣表現(xiàn)他的“忍耐”呢？嘿，報仇。你們使出惡毒的手段，我領(lǐng)教，我跟著你們的榜樣兒學(xué)，不高出你們一頭，我就不罷休！
［一仆人上］
仆人
兩位大爺，我家主人安東尼在家里，要請兩位過去談?wù)?。莎萊里奧我們正在到處找他呢。
［猶太人杜巴自遠(yuǎn)處上］
索拉尼
又是一個他那一族的人來啦；再要找第三個來跟他們湊數(shù)，除非魔鬼自己變成了猶太人！
［和莎萊里奧，仆人同下］
夏洛克
怎么樣，杜巴！熱那亞有什么消息嗎？你找到了我的女兒沒有？
杜巴
我往往到一個地方，聽見人家說起她，可就是找不到她。
夏洛克
唉，罷了，罷了，罷了，罷了！一顆金剛鉆丟啦，我在佛蘭克府花了兩千兩銀子才弄到手的！咱們猶太人要遭災(zāi)殃，這句詛咒到現(xiàn)在才算應(yīng)驗了；到現(xiàn)在我才算懂得這詛咒的厲害了。一顆金剛鉆就是兩千兩銀子，還有別的珍貴的、值錢的珠寶哪。我寧愿看見我的女兒死在我的腳下，那些珠寶都掛在她的耳朵上！寧愿看見她在我的腳下入殮，那些金子銀子都放在她的棺材里！打聽不到他們的下落？正是：為了追她，又不知花了我多少錢。唉，這叫損失上再加損失！賊卷了這么多跑了，還要花這么多去追賊；結(jié)果還是一無所得，還是出不了這一口氣！結(jié)果晦氣倒楣的，不是我還有誰；唉聲嘆氣的，不是我還有誰；流下眼淚的，不是我還有誰！
杜巴
可是，倒楣的不光是你一個人。我在熱那亞聽人家說，安東尼——
夏洛克
怎么，怎么，怎么？他也倒楣啦？倒楣啦？
杜巴
——有一艘大船從的黎波里開來，在半途里沉沒了。
夏洛克
感謝上帝！感謝上帝！真有此事？真有此事？
杜巴
從船上逃回來的水手親口跟我說的。
夏洛克
謝謝你，好杜巴。好消息，好消息！哈哈！——在熱那亞聽到的？
杜巴
我聽說，在熱那亞，你的女兒一個晚上就花了八十兩銀子。
夏洛克
你這是用鋼刀刺我的心哪。我再也別想看見我的金子啦。一下子就是八十兩銀子！八十兩銀子！
杜巴
有幾個安東尼的債主，跟我同路到威尼斯來，他們口口聲聲都說，安東尼除了破產(chǎn)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啦。
夏洛克
我太高興了。我不會饒過他的；我要叫他受些兒活罪。我真高興哪！
杜巴
其中有一個，拿著一個戒指給我看，說是你的女兒給他的，換了他的一頭猴子。
夏洛克
該死，該死，這丫頭！你在折磨我，杜巴！那是我的綠玉戒指，是我跟黎婀還沒結(jié)婚的時候她送給我的。哪怕人家用漫山遍野的猴子來跟我交換，也別想我會答應(yīng)哪。
杜巴
可是安東尼這一回真的是完蛋啦。
夏洛克
對，這倒是真的，這倒是當(dāng)真不假的。去吧，杜巴，給我預(yù)先囑托好一個吃公事飯的，開銷他幾個錢，早半個月就囑咐好了。要是他到期無力償還呀，我要挖他的一顆心！只要威尼斯去掉了他，生意買賣從此就得聽我的了。去吧，去吧，杜巴；咱們在會堂里見面——去吧，好杜巴——會堂里見面，杜巴。
［各下］
第二景 貝爾蒙；大廳
［巴珊尼挽波希霞談話上；葛萊興，奈莉莎上，侍女等隨上］
波希霞
我請您別忙，再隔這么一天兩天，然后再賭運(yùn)氣吧，因為萬一您選錯了，我就再不能奉陪您了。所以，緩一緩吧。我總覺得有什么似的，舍不下您——不過這不是愛情；可是您總該知道，要是我恨著您，也不會有這想法了。要不是生怕您誤會了我的意思——可是女孩兒家的心事怎好出口？——我真想留您住上一個月、兩個月，然后為我賭一下運(yùn)氣。我能教您該怎樣挑才錯不了，可是這么做，我就違反了自己的誓言；那怎么成？可是保全了誓言，也許您就選不著我；萬一您真落了空，您可叫我心中起了悔意，生了邪念：怨當(dāng)初不該不敢違背那誓言。恨煞你這雙勾人的眼睛！這兩道目光攝住了我，把我分成了對半；半個我是您的，還有半個，還是您的——我原是要說，這半個是屬于我自己的；可是，屬于我的，那也就是屬于您的，所以整個兒的我，都?xì)w給了您啦。唉，這可惡的時代啊，平白地在我們跟我們的權(quán)利中間，打起一堵墻！我雖然是您的，未必就是您的人；果真是這樣，造孽的是那命運(yùn)，不怪我。我只管嘮叨——可是，這才能拖延辰光，把時間往寬里拉，向直里放，好耽擱您挑選的工夫。
巴珊尼
快讓我挑選吧，我提心吊膽，簡直在受罪上刑罰。
波希霞
上刑罰，巴珊尼！那么快給我招上來，在您的愛情里隱藏著什么奸謀。
巴珊尼
什么都沒隱瞞，只有疑心病在作怪，叫我害怕眼看愛情成了泡影。我的愛情跟奸謀揪不到一塊兒，就像冰雪和火炭，那冤家對頭。
波希霞
噯，我但怕您是熬不住苦刑，才說出這樣的話——給綁上了刑床[56]，一個人還有什么話不能講？
巴珊尼
只要您肯饒我一命，我就招供出真情。
波希霞
好，從實(shí)招來吧，我饒你。
巴珊尼
從實(shí)招了：“我愛你”——這就是我的供詞。啊，好舒服的刑罰哪！我的刑官指點(diǎn)了我一句活命的話?？墒穷I(lǐng)我去認(rèn)那三個彩匣吧——我的命運(yùn)！
波希霞
那就去吧！［幕啟，呈現(xiàn)三個彩匣］
我就給鎖在那其中的一個匣子里；只要您愛我，您準(zhǔn)會把我找出來。奈莉莎，還有你們，全都靠后些。趁他在挑選，奏起音樂來，要是他落空了，好讓他在歌聲中消逝，像天鵝[57]；把比喻說得更真些，我的一汪藍(lán)眸，就是他葬身的清波。也許他中了呢？那么音樂又像什么呢？就像那忠心的臣民拜見新加冕的君主時高奏的樂曲；又像是黎明時分，柔和的笛聲送進(jìn)正做著好夢的[58]新郎的耳中，催促他快起來迎親。這會兒他走去了，看他的風(fēng)度，多沉著，不輸于那年青的英雄赫克萊斯[59]，可是在心里比他懷著更多的愛情——當(dāng)他在特洛埃人的哭喊聲中，奮身搭救他們祭獻(xiàn)給海怪的少女。我站在這兒，做犧牲；她們守在旁邊，就像淚眼模糊的特洛埃娘兒們望著一場惡斗的結(jié)果。去吧，赫克萊斯！你安然生還，我也跟你活了命。我瞧著這一番斗爭，心煩意亂，倒像是我、不是您，上前去作戰(zhàn)。［巴珊尼品評匣子。傳來了歌聲］在哪兒孕育著飄忽的愛情——是在腦海，還是在心靈？怎樣得胎，又怎樣成形？
［齊唱］你說，你說。
這愛情誕生在眼睛里，等看個飽饜，它就斷氣——它躺身的搖籃，變成墳地。我們一起給愛情敲喪鐘：我先來敲——叮，叮叮咚。［齊唱］叮，叮叮咚。
巴珊尼
這么說，外表跟實(shí)質(zhì)本來是兩回事；世人往往就受那裝潢的欺騙。講到法律，哪一件卑鄙骯臟的案件不可以借冠冕堂皇的言辭來文飾？在宗教上，哪一件背天逆理的罪孽不可以用滿臉的虔誠、滿口的《圣經(jīng)》來掩飾丑惡，證明它該受祝福？天下豈有那樣沒心計的壞人，會忘了給自己戴上道德的假面具？多少懦夫，他們的心就跟泥沙堆那樣松勁，可是看他們頰上的胡須，卻活像赫克萊斯，像猙獰的戰(zhàn)神；把他們剖開一看，里面的肝膽可沒一絲兒血色！就是這種人，偏擺出一副兇相，讓人望而生畏。再看那“美貌”吧，那是全靠脂粉堆砌出來的；堆得越重，砌得越厚，說也不信，人就變得越輕薄。那水蛇般卷曲的金發(fā)，不也是這樣？看它披在儼然是美人兒的額上，只顧跟孟浪的風(fēng)輕狂地調(diào)情，卻往往是從另外一個人的頭上——從那墳?zāi)怪械镊俭t上借來的[60]。所以說，“裝扮”好比那陷人的海岸把船只引進(jìn)了風(fēng)緊浪高的海洋；好比鮮艷的面巾罩著印度的美女。一句話，這些都是狡猾的圈套；以假亂真，好蒙蔽最聰明的人。所以說，你，光彩奪目的黃金——米達(dá)斯的堅硬的食物，我才不要你[61]。也決不要你——誰要你這面色慘白、在眾人手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的奴才?？墒悄?，寒傖的鉛，說什么討俏，你叫人搖頭都來不及；然而正是你的質(zhì)樸無華打動了我的心，勝過那花言巧語千千萬萬；我就選了你吧：但愿結(jié)果美滿！
波希霞
［轉(zhuǎn)身，背向巴珊尼］一切煩惱都拋到九霄云外——去吧，反復(fù)無常的猜疑，輕率的絕望，那打顫的害怕，那綠眼睛的妒忌[62]！愛情啊，你靜一靜，你定一定神吧；慢慢降下你的恩寵，別傾盆而下吧！我受不起這么多祝福：要少些兒來啊，我怕我擔(dān)當(dāng)不??！
巴珊尼
這里面是什么？［打開鉛匣］美人兒波希霞的復(fù)制品！是哪位畫師這樣巧奪天工！這一雙眼珠在轉(zhuǎn)動？還是，映進(jìn)了我心猿意馬的眼球才仿佛在轉(zhuǎn)動？那微微張開的朱唇，張開來，送出陣陣甜美的氣息——這樣香甜，卻這樣造孽，折開了一對甜蜜的膩友。在這兒，那卷發(fā)里，畫家化身為一個蜘蛛，織成了金色的羅網(wǎng)來誘捕男人們的心，比捕捉那自投羅網(wǎng)的蚊蟲還穩(wěn)。可是她的眼睛！畫這一對眼睛的人怎么倒睜得開他自己的？畫了一只，怕就兩眼昏眩，再描不成那另一只！可是瞧，我盡管贊美，還是大大的委屈了眼前的畫像：那虛假的幻影；而幻影，又萬萬趕不上實(shí)體，那本人。這兒是個紙卷，宣告著我的命運(yùn)：
［朗讀］
你挑選不光憑外形可還是看得清、選得準(zhǔn)。既然幸福已經(jīng)降臨，不必再向別處追尋。要是這結(jié)果叫你滿足，認(rèn)為這是你天大幸福，那么，快轉(zhuǎn)回身，湊向美人——多情的一吻，訂下了終身。
好溫柔的詩句！
［向波希霞］好小姐，請原諒我大膽；我遵照指示，來跟您把愛情交換。
［吻她］
就像雙方在爭奪一個錦標(biāo)，看來自己表現(xiàn)得還不太糟，耳邊只聽得滿場的喝彩和喊好，可昏頭昏腦，直瞪著眼，不知道這一陣陣贊揚(yáng)可是為他呼嚷；絕世的美人，我站在這里，就是這樣，不知道眼前的情景是真是假，除非您蓋章、畫押、擔(dān)保一下。[63]
波希霞
您瞧，巴珊尼大爺，我就站在這兒，我就是這么個人。光為我自個兒，我不愿妄想自個兒比現(xiàn)在的我更好一些；可是為了您，我希望我能夠三個二十倍那樣勝過我本身，再加上一千倍美，一萬倍富有——為了好叫我在您的心目中占據(jù)個高一些的地位；我但愿我的品德、美貌、財產(chǎn)、親友，都夸不盡的好——可是把我從頭到腳都包括在內(nèi)，我只是一個——零。把話說到底，我是一個沒有教養(yǎng)、無知無識、不懂進(jìn)退的丫頭；幸喜的是她年紀(jì)還不算挺大，還來得及學(xué)習(xí)；更可慶幸的是，她天資還不算挺笨，還能夠?qū)W習(xí)；最可慶可喜的是她有顆柔順的心，要捧著獻(xiàn)給您，愿意接受您的教導(dǎo)，把您當(dāng)作她的主人，她的統(tǒng)治者，她的君王。
［兩人接吻］
現(xiàn)在，我所有一切，連我自個兒都?xì)w給了您，屬于您所有。方才，我還是這一座瓊樓畫閣的主人，這一群仆役的東家，主宰我自個兒的女王；可是現(xiàn)在呢，就是現(xiàn)在，這一座宅子，這一班仆人，和這一個我全都由您支配啦，我的夫君。我交給您這個戒指，就算把這一切都獻(xiàn)給了您；要是您跟這戒指分離了，把它丟了，或者把它轉(zhuǎn)送別人，那就是斷絕了恩情——把心變了的征兆，我可要責(zé)怪您的。
巴珊尼
小姐，您叫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啦。只有我的熱血在血管里奔流，在向您高呼；我神志已經(jīng)迷惘了，就像萬眾愛戴的君王吐出一番美妙的演詞，那興奮的臣民涌起了一片歡騰，爆發(fā)出一陣陣歡呼，壓倒了擁擠在心頭要傾訴的話。［吻波希霞給他戴上的戒指］要是這戒指有一天離開這手指，那么我的生命也就跟著喪失了！那時候啊，您也不必顧忌，說吧：巴珊尼已經(jīng)死啦！
奈莉莎
大爺，小姐，我們站在旁邊，眼看我們的心愿果然實(shí)現(xiàn)了，現(xiàn)在該我們上前來道喜啦。恭喜！恭喜大爺！恭喜小姐！
葛萊興
巴珊尼大爺，這位溫柔的小姐，祝你們的幸福，想多大就有多大！因為我敢說，你們的幸福怎么大也奪不走我的幸福。我有個請求，當(dāng)兩位準(zhǔn)備舉行白頭偕老的典禮，那時候，我想跟你們一起結(jié)婚。
巴珊尼
歡迎，只要你給自己找到了妻子。
葛萊興
謝謝您，大爺，您替我找到了一個啦。不瞞您大爺說，我這雙眼睛瞧起人來，可跟您一樣靈活。您看中了小姐，我看上了使女；［拿起奈莉莎的手］您愛上了，我也愛上了。大爺，我的步子并不比您慢啊。您的命運(yùn)由那幾個彩匣決定，我呢，跟您其實(shí)是同一個命運(yùn)。原來我在這兒，費(fèi)盡花言巧語，汗水流了一身又一身，直等到我山盟海誓，把嘴皮子都說焦了，最后，才算有了一點(diǎn)兒苗頭——討得了這位好姑娘的一句回音：要是您有幸得到了小姐的終身，那么，就算我也獲得了她的愛情。
波希霞
真有這事嗎，奈莉莎？
奈莉莎
小姐，是真的，要是您同意的話。
巴珊尼
你呢，葛萊興，你這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吧？
葛萊興
是的——說正經(jīng)話，大爺。
巴珊尼
我們的婚宴再加上你們的喜事兒，那就格外光彩了。
葛萊興
咱們要跟他們打賭一千兩銀子，看誰先養(yǎng)兒子。
奈莉莎
怎么！賭東道，做莊嗎？
葛萊興
可不，要贏東道，就得打樁?？墒钦l來啦？羅倫佐和他的異教徒嗎？什么！還有我那威尼斯老朋友莎萊里奧？［羅倫佐，吉茜卡，莎萊里奧上］
巴珊尼
羅倫佐，莎萊里奧，歡迎你們到來，——如果我才做主人就有權(quán)向你們表示歡迎。親愛的波希霞，請您允許我接待我這幾位朋友和鄉(xiāng)親。
波希霞
我也是熱烈歡迎他們，夫君。
羅倫佐
感謝您的好意。巴珊尼大爺，我本來并沒打算要來這兒看您，可是半路上碰見了莎萊里奧，就給他硬拖著一塊兒來啦——說什么也沒用。
莎萊里奧
是給我拉來的，大爺，我自有道理。安東尼大爺托我代他向您問好。［交給巴珊尼一封信］
巴珊尼
在拆這封信之前，讓我先問一問：我那好朋友這一陣子可好嗎？
莎萊里奧
大爺，他沒有病，除非是心??；也并不輕松，除非打開了那心結(jié)。您讀了這信，就知道他的境況啦。［巴珊尼拆信閱讀］
葛萊興
奈莉莎，招待招待這位客人，向她表示歡迎。［奈莉莎挽吉茜卡，退后］把手伸給我，莎萊里奧，威尼斯有什么新聞？我們的皇家巨商——善良的安東尼怎么樣了？他聽說我們交了運(yùn)，一定會非常高興的。我們是耶松，把金羊毛盜來啦。[64]
莎萊里奧
我但愿你們把他失去的“金羊毛”盜了回來，那就好啦。
［拉葛萊興細(xì)談，退后］
波希霞
那信里一定有什么不妙的消息，叫巴珊尼失去了臉上的血色；死了好朋友啦？要不是，還有什么事兒能奪去一個堂堂男子漢的氣概？怎么，越來越糟了！［上前，溫柔地］原諒我，巴珊尼，我跟您合頂著一個命運(yùn)，這封信上有什么事，也得讓我分擔(dān)一半兒。
巴珊尼
啊，親愛的波希霞！這張紙上寫著有限幾個字，可是自從有紙筆以來，再沒有那樣的慘。好小姐，記得我初次向您開口求愛，我就坦白告訴您，我全部家產(chǎn)，流動在我的血管里[65]——說我是個紳士，這話并沒騙人；可是，好小姐，單說不名一文，您將來會看到，我是怎樣在給自己裝門面。說到了我一無所有，我應(yīng)當(dāng)接著告訴您，豈止一無所有，而且還欠了一身債；不但欠了我好朋友的錢，而且還連累他為了給我張羅開銷，欠下了他那七世冤家的錢。這兒有一封信，小姐；這一張紙好比得我朋友的身子，那一個個字，就像是一個個鮮血淋漓的創(chuàng)口?？墒?，莎萊里奧，難道真有這回事？他四面八方的買賣全都完蛋了？一筆都撈不回來？那打從的黎波里，從墨西哥、英格蘭、里斯本、巴巴里，跟印度這許多地方來的船舶，就沒一艘逃得了——全讓那叫人傾家蕩產(chǎn)的礁石碰上了？
莎萊里奧
一艘也沒有逃過，大爺。再說，我怕是，即使這會兒他手里有現(xiàn)款，償還猶太人，那猶太人也不肯收了。從沒看見這么個東西，長得倒像個人，卻這樣窮兇極惡，只想把人害。他成天到晚，纏住大公，說是，這件官司若不是依法辦理，那么威尼斯這塊“自由城邦”的招牌[66]就得給砍掉。城內(nèi)二十個大商人，大公本人，還有那最有名望的巨族，都勸導(dǎo)過他；可是他，水都潑不進(jìn)，任誰都不聽；他，這才叫惡毒，一口咬定，要法律解決，要執(zhí)行借據(jù)上的條文，要什么天公地道。
吉茜卡
我在家的時候，聽見過他向杜巴和克司——他的兩個鄉(xiāng)親發(fā)誓說，他寧可割下安東尼身上的一塊肉，也不要二十倍超過他所欠的錢。照我看，大爺，要是憑著法律、城邦的威嚴(yán)和權(quán)力，還駁不回他，那么可憐的安東尼怕兇多吉少了。
波希霞
那大難臨頭的是不是您的好朋友？
巴珊尼
我最好的朋友，一個最善良的人，熱心，慷慨，意大利再找不出第二個像他那樣秉著古羅馬的高尚精神。
波希霞
他欠下猶太人多少錢呢？
巴珊尼
為了我，借了三千兩。
波希霞
什么，這一點(diǎn)兒？還他六千兩銀子，把借據(jù)勾銷了吧——六千加六千，再倍上三倍，都行，可不能因為巴珊尼有什么不是，累這樣一位好朋友傷一根汗毛。
［巴珊尼感激地?fù)肀?/p>
先領(lǐng)我到教堂去，把我認(rèn)做您的妻，然后，趕奔威尼斯，看您的朋友去！波希霞可決不讓您抱著一顆不安耽的心，睡在她的身邊。我給您一筆錢，您拿去足夠二十倍償還那小小的借款；等料清債務(wù)，就帶您的好朋友一起到這兒來。暫時里，我的侍女奈莉莎陪著我守著空房，跟閨女和寡婦一個樣。來吧！正好辦喜事的日子你出門，還得喜氣洋洋，把朋友歡迎?；硕啻蟠鷥r才買得你這個人，叫我啊，怎能不把你愛得緊！可是且聽聽你朋友的來信怎么說吧。
巴珊尼
［朗讀］
親愛的巴珊尼：我的商船全都失事，債主們絲毫不肯通融，已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出給猶太人的借據(jù)已經(jīng)滿期；一旦按照條約執(zhí)行，我一命休矣。你我之間的種種債務(wù)，就算一筆勾銷——只要臨死之前，能再見你一面。然而此事悉聽尊便；如果你的心上人不希望你趕來，那就別理會這封信吧。
波希霞
親愛的，快料理一切，立刻就動身吧！
巴珊尼
承蒙你好意應(yīng)許我離開你身邊，自該兼程趕路，早去早回；我一夜都不能在床上合眼——片刻都不得安頓，直到跟你相會。
［同下］
第三景 威尼斯；街道
［夏洛克，索拉尼，安東尼上，獄卒隨上］
夏洛克
牢頭，看住他——別對我講什么慈悲。這就是那個放債不取利息的傻瓜。牢頭，看住他。
安東尼
你聽我說句話，好夏洛克。
夏洛克
我只知道照借據(jù)辦理！你也不必多費(fèi)口舌想推翻那張借據(jù)吧！我已經(jīng)發(fā)過誓，非照借據(jù)辦理不可。從前你無緣無故地罵我是狗，既然我是狗，就留心我的狗牙齒吧。大公一定會準(zhǔn)了我，依法辦理的。你這個牢頭，太可惡，我真不懂你，干嗎老是依著他，陪他到外邊來。
安東尼
對不起，請你聽我說一句話……
夏洛克
我只知道照借據(jù)辦理；我不聽你的話。照借據(jù)辦理——那還有什么好多說的？我決不做那婆婆媽媽的傻瓜，叫基督徒幾句好話一說，就心軟了，搖頭嘆氣了，只得依你們了。別跟著我！什么話我都不聽，我只認(rèn)得我的借據(jù)。
［下］
索拉尼
在人類中間還從沒看見過有這樣一條寸步不讓的惡狗！
安東尼
隨他去吧；我再不苦苦跟住他，枉費(fèi)口舌了。他要我這條命。他的動機(jī)我很明白：幾次三番，人家落在他手里，還不出債，眼看就要沖家了，來向我求救，而我把他們救了出來；所以，他就恨我。
索拉尼
我敢說，無論如何，大公不會批準(zhǔn)借據(jù)的條款生效。
安東尼
大公不能拒絕受理他的訴訟；外地人在咱們威尼斯，明文規(guī)定，自有應(yīng)享的法權(quán)，一旦給否認(rèn)了[67]，那就動搖了國家立法的根本——影響人家對這個城邦的信心。你想想，威尼斯，它的買賣、繁榮，全靠著各國的人民。所以，走吧。這許多憂愁，那重重打擊，壓倒了我！我只怕剩下的一身肉，到明天再湊不滿一磅，好滿足我那血腥的債主。好吧，牢頭，走吧。求天主，只要巴珊尼來，親眼看見我替他還債；我，就死而無怨。
［同下］
第四景 貝爾蒙；室內(nèi)
［波希霞，奈莉莎，羅倫佐，吉茜卡及仆人上］
羅倫佐
夫人，不是我當(dāng)面恭維，您有顆高貴真誠的心，充滿著仁愛、慈悲，像天使——更難得的是這一番，正當(dāng)新婚蜜月，卻坦然讓夫君暫時里跟您分手?？梢悄溃惺苣蠖鞔蟮碌氖鞘裁礃尤?，您援救的是怎么樣一位正人君子，他對于您丈夫的情誼又怎樣的深，我相信您會因為做了這件好事而感到驕傲；一件尋常的善舉，可不能讓您得到那么大的快樂。
波希霞
我從來也不曾后悔我做了好事；現(xiàn)在當(dāng)然更不會。你看，成為朋友，兩個人常在一塊兒，談心游玩，彼此間交流著相互的友愛，那么，他們倆在容貌上、風(fēng)度上、習(xí)性上一定有通氣的地方；所以我想，這位安東尼既然是我丈夫的知交，也一定像我那夫君。要真是這樣，把一個跟我那“靈魂”相似的人從沒頂?shù)目嚯y中救出來，我付的代價真是微不足道！這番話倒像是在自夸自贊呢；還是別說了吧；我們換一個題目。羅倫佐，拜托您，在我的丈夫回來前，我這個家請您照管一下。我自己呢，已經(jīng)私下向蒼天許了愿，要在祈禱和沉思中打發(fā)光陰，只消奈莉莎一個人陪著我，直到她那郎君、我那丈夫回家來。離這兒五六里路，有一座修道院，我們倆準(zhǔn)備就到那兒去待一陣。我這個懇求，請您千萬別推卻——既為了面情，也為了有這必要。
羅倫佐
夫人，我非常樂意，有什么要我效勞的，盡管吩咐好了。
波希霞
我這一家大小都已經(jīng)知道我的意志，他們會把您和吉茜卡當(dāng)作巴珊尼和我自己一樣地看待。那么再見了，我們再會吧。
羅倫佐
但愿美好的心境、快樂的時光簇?fù)碓谀纳砼裕?/p>
吉茜卡
希望夫人一切都稱心如意。
波希霞
多謝你們的祝福，我也樂于同樣地祝福你們倆。再見吧，吉茜卡。
［吉茜卡及羅倫佐下］
現(xiàn)在，巴泰澤，我一向知道你的為人，忠誠可靠，希望你總是讓人信托得下。這封信你拿去，給我十萬火急地趕到帕度亞，把信交給我表兄[68]裴拉里奧博士親手收拆。你聽著，要是他有什么回信和服裝交給你，你就收下，馬上飛也似地趕到碼頭，搭上直航威尼斯的公共渡船。你去吧，不必浪費(fèi)說話的時間了。我會先趕到威尼斯等著你。
仆人
小姐，我盡快去走一趟就是了。
［下］
波希霞
你來，奈莉莎。你還沒知道，有件事我正著手進(jìn)行呢：咱們倆要看丈夫去——而他們，想都還沒來得及想到咱們。
奈莉莎
讓他們看見咱們嗎？
波希霞
讓他們看見吧?？墒牵卫蛏?，穿上了另一種服裝，他們還道咱們已經(jīng)填空補(bǔ)缺了。跟你隨便打什么賭，要是咱們倆打扮成少年郎，那么這兩人中間，要算我漂亮；身邊掛起刀子來，也是我格外英俊。講起話來，我的嗓子，帶著破聲，就像個哥兒正在發(fā)育成長。走起路來，我會把兩個婀娜細(xì)步跨成男子漢的一大步。我開口閉口，跟愛吹牛的好小子一個樣，免不了斗劍和打架，還會大談其戀愛經(jīng)：有多少好小姐看中我；我才不理會呢；她們害起病來啦——誰知道一命嗚呼啦，唉，這能怪得了我？可是我后悔了，但愿我不曾害了她們的小性命。像這類信口開河的故事，我可以編上二十個，人家聽見了，一口咬定：這個小伙子，走出學(xué)堂才一年！這類吹牛淘氣的把戲，我肚子里多的是，我真會把它搬出來。
奈莉莎
怎么，咱們倆一人頂一個男子嗎？
波希霞
噯，這成什么話——要是你身邊正好有個臭嘴巴的人，叫他聽見了！來吧，馬車在林苑門口等著呢，等我們上了車，我可以把整個一切——我全部的計劃都告訴你，所以，趕快吧，今天咱們得趕六十里。
［同下］
第五景 貝爾蒙；花園
［朗西洛，吉茜卡上］
朗西洛
可真是的，沒錯兒；你當(dāng)心些兒吧，老子的罪孽是要落在做小輩的頭上的。所以，不瞞你說，我在替你捏著一把汗哪。我一向跟你實(shí)話實(shí)說，這會兒就把我擔(dān)的心事兒告訴了你吧；你聽了也別害怕；因為，說正經(jīng)的，我認(rèn)定你是要下地獄啦。只有一個希望倒也許可以幫你的忙——可是這個希望呀，說來也有點(diǎn)太下流。
吉茜卡
希望什么呢，請教你？
朗西洛
呃，你可以存著一半兒的希望：也許你不是你這個爸養(yǎng)出來的——你不是這個猶太人的女兒。
吉茜卡
這個希望可倒真是有點(diǎn)兒下流！這么一來，我娘的罪孽又要落到我身上來啦。
朗西洛
正是：爺也好，娘也好，我只怕您下地獄是逃不掉的啦；就好像我躲開了東山老虎——你的爸爸，又碰上了西山的狼——你的媽媽；怎么好，我看你這兩條路都是絕路一條。
吉茜卡
我可以靠著我的丈夫得救[69]——他已經(jīng)把我變成一個基督徒啦。
朗西洛
可不，這就是他大大的不應(yīng)該！咱們本來已經(jīng)有夠多的基督徒，再多就沒好日子過啦；現(xiàn)在再這樣把基督徒制造出來，豬肉買價可要越來越俏了。要是大家都吃起豬肉來，眼看誰還有錢買得起一片兒薄薄的咸肉呀。
吉茜卡
朗西洛，你這么說好了，我一定要告訴我的丈夫。他來啦。［羅倫佐上］
羅倫佐
朗西洛，當(dāng)心我可要吃起醋來了——你要是再這么把我的太太拉到墻犄角里說話。
吉茜卡
不，羅倫佐，你不用擔(dān)心；朗西洛跟我兩個已經(jīng)鬧翻啦。他不客氣地告訴我，老天是不會對我發(fā)慈悲了，因為我是猶太人的女兒。他還說你不是國家的好公民，因為你把猶太人變成了基督徒，抬高了豬肉的價錢。羅倫佐這，我倒自有話可以答復(fù)政府；可是，朗西洛，你引誘那黑人的女兒，把那個摩爾姑娘的肚子給弄大了，你怎樣給自己辯白呢？
朗西洛
要是叫一個摩爾姑娘都有頭有腦的，這可太不成話啦；她要不是一個規(guī)矩的女人呢，那么我看中她真是看錯人啦。
羅倫佐
看，連傻瓜都會說起俏皮話來啦！照這樣下去，就連口才最好的才子，也只好啞口無言了。到那時候就只聽見八哥在那兒咭咭呱呱出風(fēng)頭！快去吧，小鬼，關(guān)照他們可以準(zhǔn)備吃飯了。
朗西洛
準(zhǔn)備吃飯，大爺？那還不容易——他們?nèi)加卸亲印?/p>
羅倫佐
老天爺，你這張嘴真會瞎扯！我是要你去關(guān)照他們把飯菜準(zhǔn)備起來。
朗西洛
飯和菜，他們也準(zhǔn)備齊全了，大爺。應(yīng)當(dāng)這么說才對：把飯開上來。
羅倫佐
那么就有勞尊駕吩咐下去：把飯開上來。
朗西洛
小的可沒這樣大的氣派，不敢那樣使喚人啊。
羅倫佐
偏有這許多話好說的！你可是打算把你的看家本領(lǐng)趁這會兒一齊露出來？我求你啦——我是一個普通人，只說普普通通的話——麻煩你到你的伙伴那兒去，關(guān)照他們，把桌子鋪起來，把飯菜端上來，我們要進(jìn)去吃飯啦。
朗西洛
好，大爺，我就去關(guān)照：把桌子端上來；把飯菜鋪起來；至于您進(jìn)來不進(jìn)來，吃飯不吃飯，那么就看您自個兒高興不高興吧。［下］
羅倫佐
啊，你看他心眼兒多么“尖巧”，說話多么“合拍”！這個傻瓜，腦子里塞滿了一大堆“動聽”的字眼。我知道有好多傻瓜，地位比他高，跟他一樣，“滿腹錦繡”，一開口，扯到哪兒是哪兒，賣弄了再說。你好嗎，吉茜卡？現(xiàn)在，親愛的好人兒，告訴我，你覺得巴珊尼的太太怎么樣？
吉茜卡
叫人怎么能說得盡——她太可愛了！娶了這樣一位太太，巴珊尼大爺理該再不會走上邪路了——他身在塵世，享的是天堂里的福！做人做到這樣，他還不滿足，還要三心兩意，那么他永遠(yuǎn)也別想進(jìn)入天堂了。跟你說吧，要是有一遭，天上的神仙拿下界的凡女來打賭，如果一邊是波希霞，那么另一邊必須再加點(diǎn)兒碼才成，因為在這個寒傖的人世，再拿不出第二個女人這樣的美好：能跟她比得上。
羅倫佐
要是說，他娶到這么一個好妻子，那么，你也嫁著了我這么個好丈夫。
吉茜卡
哼，那可得先問問我的意見呢。
羅倫佐
可以可以；可是先吃了飯再說吧。
吉茜卡
不，還是趁我還有胃口的當(dāng)兒，先恭維你幾句吧。
羅倫佐
不，請你方便一下，有話，留在吃飯的桌子上再說吧。這樣，不論你怎么說——我好壞都可以連飯帶菜一起吞下去。
吉茜卡
好吧，你等著聽我怎樣奉承你吧。［同下］
第四幕
第一景 威尼斯；法庭
［大公，眾貴族，安東尼，巴珊尼上。葛萊興，索拉尼，侍從等隨上］
大公
呃，安東尼到了沒有？
安東尼
有，殿下。
大公
我很替你難過，你到這里來是來對付一個鐵石心腸的原告——不近人情的東西，不懂得憐憫，沒一絲一毫慈悲的天性。
安東尼
我聽說，殿下也曾費(fèi)盡了心力，勸告他別采取這趕盡殺絕的手段；可是他，什么話都不聽，一點(diǎn)兒讓步都不成；既然如此——眼前，在法律上，又沒有什么辦法好給我開一條生路，讓我逃出他那死不放松的毒手；那我只有死心塌地，挺身忍受——用逆來順受，對付他的暴虐和迫害。
大公
來人，給我傳那個猶太人到庭。
索拉尼
他就在門外等候；他來了，殿下。［夏洛克上］
大公
讓開些，好讓他站到本人的面前來。夏洛克，大家都以為——而我也這么想：你無非是擺出這一副兇惡的姿態(tài)，直到那最后關(guān)頭；臨末了，卻出人意料——比你表面上的殘酷更叫人想不到——忽然拿出了你的慈悲和同情。本來是，你口口聲聲要判刑，要處罰：那是說，要這可憐的商人身上一磅肉；到時候，你不但情愿取消那處罰，而且，因為天良發(fā)現(xiàn)，懂得了憐憫，說不定還會減免他一部分本金。［指向垂頭喪氣的安東尼］誰還能不瞧著他可憐：他這一陣來遭受了重重疊疊的災(zāi)禍，就算是皇家的巨商，也要給壓彎了腰！不管你鐵石心腸——哪怕是那橫蠻的土耳其人、韃靼人，他們從沒受過文明的熏陶，面對著他那一副光景，也不由得要給榨出了些許憐憫。猶太人，我們都在等著你的好回音哪。
夏洛克
我的意見，我已經(jīng)向殿下表明了；我還向我們的圣安息日起了誓，借據(jù)上怎么寫，一定要怎么執(zhí)行。要是您不準(zhǔn)許我的要求，那么，只怕您的特權(quán)，這個城市的自由，別想保得了！您也許要這樣問我[70]：為什么我偏不愿接受三千兩銀子，倒寧可要一磅臭肉？我就是不回答！可是，就說吧：我就樂意這么辦，這不也是個答復(fù)嗎？假使我家里鬧耗子，我情愿拿出一萬兩銀子來除掉它，誰管得了？怎么，這還不算給了您回音？天下有些人不愛看張嘴的烤豬，也有人看見了貓兒就像發(fā)了瘋，有人聽見了風(fēng)笛的嗚哩嗚哩的聲音，就忍不住要撒尿；原來一個人喜歡這樣、恨那樣，都受著那主宰感情的僻性所操縱?，F(xiàn)在，我來回答您吧。正像有些事講不出一點(diǎn)兒道理：為什么這個人受不住張嘴的豬，那個人受不住一頭少不了的無害的貓兒，還有人呢，聽不得有絨套子的風(fēng)笛的聲音——他們非得做出招人笑話的事兒來，惹惱了人，只因為自個兒給惹惱了；所以，我沒法給理由，也不愿給什么理由，除了是：我對于安東尼抱著消不了的怨毒，解不開的仇恨；這才跟他打這一場賠本的官司?！蹧_大公鞠躬］現(xiàn)在，您得到我的回音了吧？
巴珊尼
你這種回答——你這個沒心肝的人——并不能給你的殘酷的行為做借口！
夏洛克
我的回答可并不要討你的歡心——用不著。
巴珊尼
難道人家都把自己所不喜愛的東西置之死地嗎？
夏洛克
人家不想殺死的東西，他恨得起來嗎？
巴珊尼
一次受到冒犯，也好算是仇恨？
夏洛克
什么！你愿意讓毒蛇來咬你第二口？[71]
安東尼
［向巴珊尼］請想一想：你是在跟這猶太人講理呀。你還不如站在海灘上叫那滾滾的潮水別一浪比一浪漲得高；還不如去責(zé)問豺狼，干嗎要害那母羊一聲聲為著她失去的羔羊而哀鳴；還不如去命令那高踞山頭的松柏別把頂枝擺搖，讓樹葉發(fā)出鼓噪——當(dāng)半天空里卷過了陣陣風(fēng)暴；還不如硬著頭皮干那最棘手的事，可別想去感化——世上任憑什么東西再硬硬不過它——他那顆猶太人的心！所以，我求你，再不用跟他商量什么條件，替我想什么辦法，還是直截了當(dāng)，讓我受到判決，讓那個猶太人償了心愿！
巴珊尼
［拿起一袋錢］借你三千兩，我這兒還給你六千。
夏洛克
就算你這六千兩銀子，每一兩都可以分做六份，每一份就是一兩銀子，我也不接受；我只要照借據(jù)辦事。
大公
將來你還希望人家對你開恩嗎——現(xiàn)在你不發(fā)一點(diǎn)兒慈悲？
夏洛克
我怕什么處分？——我又沒有犯法！［轉(zhuǎn)向巴珊尼和眾貴族］你們，在你們中間，買了好許多奴隸；你們把奴隸當(dāng)驢、當(dāng)狗、當(dāng)騾一般驅(qū)使著、折磨著——因為他們是你們花錢買來的。我能跟你們說嗎？——“放了他們吧；讓令郎令嬡跟他們通婚吧！為什么他們該流著血汗、壓著重?fù)?dān)？讓他們的床，跟你們睡覺的床同樣鋪得軟軟的；讓他們的舌尖也嘗嘗你們所吃的山珍海味吧！”那你們就會回答：“這些個奴隸是屬于我們的！”同樣地，我答復(fù)你們：我問他要這磅肉，可花了好大代價。這磅肉是屬于我的，我非要不可。要是你們拒絕我，那你們的法律別給我現(xiàn)眼吧！威尼斯城邦的法令等于一紙空文。我這里等候著判決呢。答復(fù)吧——這磅肉，給還是不給？
大公
我本來是有權(quán)宣告延期判決的，不過我已經(jīng)派人去請裴拉里奧——一位精通法律的博士來啦——請他來斷案；萬一他今天不來，那我就宣布退庭。[72]
莎萊里奧
殿下，外面有個使者，剛從帕度亞來，帶著博士的書信，在聽候召喚。
大公
把信送上來；傳那個使者進(jìn)來。
［索拉尼下］
巴珊尼
放心吧，安東尼！喂，好人兒，怕什么！這猶太人可以把我的血、我的肉，把我的骨頭、我的一切，都拿去，也不能讓你為了我而流一滴血。[73]
安東尼
我是羊群里一頭沒救的病羊，死是我的本分；爛透的果子最先掉地；我就這樣倒下去算了吧。巴珊尼，我只求你活下去，將來替我寫一篇墓志銘，那你就是做了好事。［奈莉莎裝扮成律師的書記上］
大公
你是從帕度亞、從裴拉里奧那兒來的嗎？
奈莉莎
回殿下，全都是。裴拉里奧向殿下致敬。［她呈上一信。大公啟信閱讀］
巴珊尼
你干嗎一股勁兒地磨著刀子？
夏洛克
好從那債鬼的身上割下一磅肉來。[74]
葛萊興
你不是在鞋口上磨刀，狠毒的猶太人，你這把刀是在你的心口上磨！哪一種鐵器，就連劊子手的斧頭，也不及你這刻毒的心腸一半兒鋒利。難道怎樣求你，都打動不了你？
夏洛克
不，憑你這一張嘴，休想！
葛萊興
啊，你這一條打入地獄的狗，該用什么話才能把你咒個夠！容得你活在世上，天也瞎了眼！你簡直叫我的信仰發(fā)生了動搖，要相信畢達(dá)哥拉斯的那套道理[75]：畜生的靈魂能寄托在人的軀殼里。我看你生前，一定是一頭狼，傷了人，給人家捉住吊死，它的靈魂從絞刑架下逃出來，帶著一股殺氣，鉆進(jìn)了你那老娘的骯臟的賤胎，生下來，就是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這樣狠，這樣兇暴，這樣地貪心！
夏洛克
［從胸口掏出借據(jù)，用刀子指著］可惜罵又罵不掉借據(jù)上的圖章！倒是你，喊得這樣兇，白白傷了肺；好兄弟，將息將息吧，免得將來把一個身子糟蹋得沒法收拾。我上這兒來，是來跟法律講話。
［一下子轉(zhuǎn)過身去，面向大公］
大公
［剛讀完信］裴拉里奧這封信是給本法庭介紹一位年青有學(xué)問的博士來聽審。他在哪兒？
奈莉莎
就在附近聽候吩咐——要不要他出席法庭。
大公
非常歡迎。去三四個人，把他好好地迎接來。趁這當(dāng)兒，當(dāng)眾念一念裴拉里奧的信。
奈莉莎
［念信］
大公殿下：手詔敬悉，只因抱病在身，難以應(yīng)命。尊使者到達(dá)之時，恰好有一位羅馬青年博士，名叫鮑爾薩澤者，好意前來探望。我就和他談?wù)摢q太人和商人安東尼訴訟案的經(jīng)過情形；又和他一起查遍法典律書。我的意見他全都領(lǐng)會，何況這位青年，學(xué)問淵博，非三言兩語所能道盡，更有獨(dú)到之見；我當(dāng)即懇求他代替我，前來應(yīng)命。務(wù)請殿下不因他年事尚輕而輕看了他；少年而如此老成，實(shí)為生平所少見。謹(jǐn)向殿下舉薦，如蒙使喚，當(dāng)知以上所云，實(shí)非過譽(yù)。
大公
博學(xué)的裴拉里奧的來信，你們都聽見了；這兒來的，大概就是那位博士了。［波希霞披律師袍服上。侍從前導(dǎo)］把手伸給我，從老裴拉里奧那兒來嗎？
波希霞
正是，殿下。
大公
歡迎得很，請入席吧。今天開庭審理的這件案子，雙方爭執(zhí)的焦點(diǎn)你已經(jīng)了解了嗎？
波希霞
［登上審判席］本案的情節(jié)我已經(jīng)完全了解了。這兒哪一個是商人？哪一個是猶太人？
大公
安東尼，老夏洛克，兩個都站出來。［二人上前，向大公鞠躬］
波希霞
你叫夏洛克嗎？
夏洛克
夏洛克就是我的名字。
波希霞
你這場官司打得倒也奇怪；可是又符合手續(xù)，你提出訴訟，威尼斯的法律不能把你駁回去。［向安東尼］你的生死，操在他手里，是不是？
安東尼
他是這么說的。
波希霞
這借據(jù)你承認(rèn)嗎？
安東尼
我承認(rèn)。
波希霞
那么只好猶太人放慈悲些了。
夏洛克
根據(jù)什么，是規(guī)定的嗎？請說一個道理。［轉(zhuǎn)過身去，表示輕蔑］
波希霞
慈悲，并不是硬逼強(qiáng)求的東西，它，像甘霖一樣，從天而降，灑落到人間。它給人雙重的祝?！８Ｄ鞘┲鳎操n福給受施的人。它，萬王之王所奉行的王道，它，比皇冠更適合于帝皇的身分；帝皇手里的節(jié)杖，無非是象征著世俗的權(quán)勢，叫人誠惶誠恐，讓君主籠罩在煊赫與威嚴(yán)的中央?？墒谴缺?，卻高出于王權(quán)的勢焰；它，供奉在帝皇的內(nèi)心深處，是替天行道，象征了上帝的宏恩。人間的權(quán)威跟上帝的天道最接近，若是王法里滲透著慈悲的德性。所以，猶太人，你要求的雖說是王法，可是想一想，依著王法執(zhí)行賞罰，那我們中間，誰還能夠得救？我們都作禱告：祈求上天的慈悲，這禱告就指點(diǎn)我們：每個人都該樂善好施。我說了這一番話，無非想勸你，別堅持那法律的條文；要是你說一不二，那么，威尼斯的法庭執(zhí)法無私，只好判那商人敗訴。
夏洛克
我自個兒做的事，我自個兒當(dāng)！我只要求法律解決，我定要執(zhí)行那借據(jù)上規(guī)定了的處罰的條文。
波希霞
他可是無力償還這筆借款嗎？
巴珊尼
不，我這兒愿意替他當(dāng)庭還清，照原數(shù)加兩倍都行。要是這還不夠，我情愿具下結(jié)，一倍還他十倍——拿我一雙手、我的頭、我的心做抵押。如果他還說不滿足，那分明是“仇恨”吞滅了“公道”。［跪下，舉手呼吁］那我求你，運(yùn)用權(quán)力把法律稍許變通一下——犯一點(diǎn)小錯誤，做一件天大的好事，不容他，這狠毒的惡魔，如愿以償。
波希霞
絕對使不得。在威尼斯誰也沒有權(quán)可以變更明文規(guī)定的法律[76]。一旦開了這個惡例，那只消借口有例可援，這以后紛紛而來的弊端誰還數(shù)得清？這是絕對使不得的。
夏洛克
但以理來做法官啦！又是個但以理[77]！聰明年青的法官呀，我多么尊敬你！
波希霞
請你讓我瞧瞧你那份借據(jù)。
夏洛克
［趕緊從胸口掏出來］有，最可尊敬的博士；就是這一份。
波希霞
夏洛克，人家愿意還給你三倍的錢哪。
夏洛克
賭過咒了，賭過咒了，我向天賭過咒啦！難道叫我的靈魂背上毀誓的罪名？不行，哪怕把整個威尼斯都送給我。
波希霞
［研究借據(jù)］訂在借據(jù)上的條文可以成立。憑這張紙，這個猶太人可以合法地要求從這商人的胸膛，貼緊著心口，割下一磅肉來——放慈悲些吧，收三倍的錢，叫我把借據(jù)撕毀了吧。
夏洛克
［急忙阻止］執(zhí)行了借約上的條文，再撕不遲。看起來您倒是一位清明的法官；您懂得法律，您講的話大有道理，您不愧為法律的棟梁；正因為這樣，我以法律的名義命令您，快判決吧。憑我的靈魂起誓，哪一個也別想用舌尖兒來說服我。我只認(rèn)得我的借據(jù)。
安東尼
我完全誠心誠意請求法庭從速判決吧。
波希霞
好，那么就這樣：準(zhǔn)備好吧，讓你的胸膛受他那一刀。
夏洛克
尊嚴(yán)的法官哪！好一個英俊的青年哪！
波希霞
因為，這借約上所規(guī)定的懲罰，并沒有跟法律的精神和涵義，有抵觸的地方。
夏洛克
說得對。啊，聰明正直的法官哪！誰想你這樣年青，竟這樣老練！
波希霞
［向臉色發(fā)白的安東尼］所以，把你的胸膛袒露出來吧。
夏洛克
對了，“他的胸膛”，借約上這么寫著——［指著波希霞手里的借據(jù)］可不是這樣寫的嗎，尊嚴(yán)的法官？“貼緊著心口”，一點(diǎn)兒都錯不了。
波希霞
一點(diǎn)兒不錯。稱肉的天平預(yù)備了嗎？
夏洛克
我已經(jīng)帶來啦。
［解開長袍，拿出天平來］
波希霞
該請一位外科大夫來，夏洛克，替他堵住傷口，費(fèi)用歸你負(fù)擔(dān)，免得直流著血，要了他的命。
夏洛克
借約上有這樣一條規(guī)定？
［從她手里要回借據(jù)，閱讀］
波希霞
借據(jù)上并沒這么寫明；可是不相干，只要你做的是善事，總是好的。
夏洛克
［交還借約］我找不到；借據(jù)上并沒這樣一條。
波希霞
你，商人，還有什么話要講嗎？
安東尼
沒有，就只是：我不在乎，我準(zhǔn)備好了。把你的手給我，巴珊尼。再會吧！別看我為你落到這地步而難受；命運(yùn)，對我這苦命人，總算照應(yīng)了。照她向來的辦法，把一個人弄到傾家蕩產(chǎn)之后，還要他活下去——叫他用凹陷的眼睛，滿是皺紋的額角，去面對那暮年的潦倒光景。這一種拖延時日的活受罪，她給我一刀割斷了。［他們擁抱］替我向尊夫人致意，對她說我怎樣地愛你，我臨死的當(dāng)兒死得又多從容；把故事都講完了，你就請她評一評，巴珊尼是不是也有過一個知心的好友。你倘使不因為眼看你的朋友沒救而心里難受，那么我給你還債，也就死而無怨——只要那猶太人一刀子扎得深一點(diǎn)，一剎那，我就全心全意，還了債！
巴珊尼
安東尼，我新娶了媳婦兒，我愛她，就像自個兒的生命；可是生命也好，媳婦兒也好，就算是整個世界，在我的眼中，都比不上你的生命。我情愿丟了這一切，呃，犧牲了它們，全拿去獻(xiàn)給這個惡魔，來救你。
波希霞
尊夫人要是就在這兒，聽見您這么慷慨，怕不見得會感謝您吧。
葛萊興
我有一個老婆，我發(fā)誓我是愛她的；我但愿她離開人間，好上天去求告老天，改變這狼心狗肺的猶太人。
奈莉莎
幸虧您在她背后發(fā)這樣的宏愿，要不然，管叫府上鬧個天翻地覆！
夏洛克
［自語，厭惡地］基督徒的丈夫就是這樣！我有個女兒——哪怕她跟巴拉巴的子孫做夫妻[78]，也強(qiáng)似嫁給了基督徒！［向波希霞］我們耽誤工夫啦；請快些兒判決吧。
波希霞
這個商人身上的一磅肉是判給你了；法律上許可，法庭上已經(jīng)承認(rèn)。
夏洛克
大公無私的法官！
波希霞
你必須從他的胸口割下這磅肉來；法律準(zhǔn)許你，法庭上已經(jīng)判給了你。
夏洛克
精通律法的法官！［向大公鞠躬］判下來啦?。巯虬矕|尼］來，準(zhǔn)備吧！
波希霞
［站到他面前來］慢些兒，還有話說。這一張借據(jù)并沒有規(guī)定你可以取他的一滴血；寫明的只是“一磅肉”。那就割一磅肉，照你的條款執(zhí)行吧；可是，割的時候，你要是流了一滴基督徒的血，那你的土地、你的財產(chǎn)，按照威尼斯的法律，就要全部充公，沒收入威尼斯國庫。
葛萊興
正直無私的法官哪！你聽聽，猶太人。啊，精通律法的法官哪！
夏洛克
這可是寫明在法律上？[79]
波希霞
［打開手中的法典］你自己去查看吧；既然你堅持王法，那最好沒有，就給你王法，而且比你要求的還多。
葛萊興
精通律法的法官哪！——你聽聽，猶太人。好一個精通律法的法官！
夏洛克
也罷，我愿意接受剛才的條件。還我三倍的錢，放這基督徒走。
巴珊尼
錢就在這兒。
波希霞
別忙！我們同意這猶太人，絕對依法辦理。別忙！急什么。他什么都不能接受，除了照條文處罰。
葛萊興
噢，猶太人！來了個正直無私的法官！來了個精通律法的法官！
波希霞
所以，猶太人，你準(zhǔn)備動手割肉吧。不準(zhǔn)流一滴血；割起來，不準(zhǔn)多也不準(zhǔn)少，要剛好一磅肉。要是有一點(diǎn)輕、一點(diǎn)重，相差哪怕只有區(qū)區(qū)二十分之一絲——不，就算天平秤上只高低一根汗毛兒，就叫你死；你的財產(chǎn)，全部充公。
葛萊興
但以理再世啦！又是個但以理，猶太人！這一回，你的辮子可叫我抓住啦，你這異教徒！
波希霞
猶太人干嗎還不動手？快割你那磅肉吧。
夏洛克
把我的本金還我，放我走吧。
巴珊尼
錢早已給你預(yù)備好啦，拿去吧。[80]
波希霞
他不要錢，他已經(jīng)當(dāng)庭拒絕過了；只能給他王法，讓他照章辦事。
葛萊興
再來一遍：又是個但以理！——但以理再世啦！你教會我說這句話，謝謝你，猶太人！
夏洛克
難道你們叫我連本金都落空嗎？
波希霞
一個錢都不能拿，要拿只能拿那磅肉，猶太人，拚著你自己活不成！
夏洛克
［把刀子摔在地上］嘿，罷了，算是魔鬼便宜了他！這場官司我不打了。
波希霞
慢著，猶太人。法律還要向你追究呢。［打開法典，宣讀］威尼斯的法律規(guī)定：如查明有異邦人企圖使用直接、或間接的手段，謀害我邦公民；他的財產(chǎn)難?！霐?shù)應(yīng)劃歸被企圖謀害的一方；其余半數(shù)，當(dāng)即沒入公庫；犯罪者的生命，全憑大公發(fā)落，不容任何人插嘴過問。告訴你，你現(xiàn)在就在這一條上觸犯了法網(wǎng)；因為根據(jù)方才一連串的事實(shí)，顯然是，你有用直接或間接的手段，謀害被告生命的意圖；所以，方才所說的罪名，已落在你頭上?？炜旃蛳聛?，請求大公開恩吧。
葛萊興
求大公讓你自個兒去上吊自盡！可是如今，你的錢財全充公了，買根麻繩也買不起啦；所以，還得讓公家破費(fèi)把你吊死?。鬯藙菀煌?，把夏洛克推倒在公爵座下］
大公
好叫你瞧瞧，基督徒的精神又怎樣——你還沒開口，我就饒恕了你的死罪。你所有的財產(chǎn)，一半劃歸安東尼，另一半，由公家沒收。要是你能夠誠心悔過，還可以酌減為一筆罰金。
波希霞
這是指沒入公家的；安東尼的，不能減。
夏洛克
不，把我的命、我的一切都拿走吧！不要饒恕我！拆掉了支撐房子的棟梁，就是拆毀了我的房子；你們奪去了我活命的根本，就等于要了我一條命。
波希霞
安東尼，你能不能為他開一點(diǎn)兒恩？
葛萊興
要做好事，就送他一根上吊的繩子，別的東西，看天主面上，別給！
安東尼
要是大公和庭上全體法官從寬發(fā)落，把他的罰金減輕一半，只沒收他一半財產(chǎn)，我也就滿意了。只要他答應(yīng)，他另外一半財產(chǎn)由我保管，放出去，等他死后，交給新近和他女兒私奔的紳士；可是，有兩個條件，接受了這恩典，他就得立刻改信天主教；另外，他必須當(dāng)庭立下文契，聲明他身后的全部財產(chǎn)都傳給他的女婿羅倫佐，和他的女兒。
大公
這兩個條件他必須辦到，否則，方才宣布的寬大就馬上取消。
波希霞
你滿意嗎，猶太人？你有什么話要說？
夏洛克
我——滿意。
波希霞
［向奈莉莎］書記，寫一張授贈財產(chǎn)的文契。
夏洛克
求求你們，放我走吧。我身子不好過。文契隨后送給我，我一定簽字。
大公
你去吧，可是一定要給我做到。
［夏洛克鞠躬，蹣跚退下］
葛萊興
［追上去］在受洗的時候，你要有兩位教父，要是我做法官，再給你添上十個——[81]不是領(lǐng)你去受洗，是送你上絞架！
［夏洛克下］
大公
［起立，離座］先生，我請您一同到我家去吃飯。
波希霞
敬請殿下原諒：今天晚上，我必須回帕度亞——現(xiàn)在就得動身了。
大公
沒法挽留您，真是非常遺憾。安東尼，你應(yīng)該向這位先生表示謝意才是[82]，我說，你這回多虧得他。
［大公，眾貴族及侍從等下］
巴珊尼
最可尊敬的先生，我和我朋友，今天全靠您的智慧解救了我們的急難，作為我們的敬意，這三千兩銀子，本應(yīng)該還給猶太人，現(xiàn)在特誠送給您，補(bǔ)報您的辛苦。
安東尼
而且一生一世忘不了大恩大德，永遠(yuǎn)感激您，我永遠(yuǎn)供您驅(qū)使。
波希霞
心滿意足，就是極大的報酬；而我，能救你們的急，心里很滿意——認(rèn)為自個兒已得到了極大的報酬；此外的好處，我就從沒指望過。［從他們面前走過，鞠躬］但愿咱們下次見面，兩位還認(rèn)得我。祝你們二位好，我就此告辭了。
巴珊尼
［趕上去］好先生，我無論如何也得再求求您：隨便從我們這兒拿些什么東西去，不當(dāng)作酬謝，只算是留個紀(jì)念。請您答應(yīng)我這雙重的心愿吧：——既不推卻，還原諒我這樣懇求。
波希霞
你們這樣不放松人，也只好依你們了。［向安東尼］把您的手套送我吧，將來常戴著也好留個紀(jì)念。［向巴珊尼］難得您一片誠心，我就拿您這個戒指吧——您別把手縮回去哪，我不問您討第二樣；您既然好心好意，想來不會不答應(yīng)我這一樣。
巴珊尼
這個戒指？好先生——唉！那是不值錢的玩意兒，怎么好意思拿來送給您？
波希霞
我什么都不要，光要這一個；現(xiàn)在，我更加覺得想要這個戒指了。
巴珊尼
并非我不舍得，只因為有別的緣故——讓我想法征求威尼斯的最名貴的戒指送給您吧——這一個，請您原諒……
波希霞
我明白了，大爺，原來您只是口頭上說得漂亮。您先教我伸手乞討，然后再教我怎樣把叫化回報。
巴珊尼
好先生，這戒指是我的太太給我的；她替我套上這戒指，要我發(fā)下誓：永遠(yuǎn)也不把它賣掉、丟掉、送掉。
波希霞
這推托倒也方便，讓人家好省卻多少禮！只要尊夫人不是個瘋婆婆，她知道了我無論如何總還受得起這樣一份禮，就決不會因為您把這個戒指送給了我，而跟您鬧得個沒完沒結(jié)。好吧，祝你們平安無事！
［波希霞，奈莉莎下］
安東尼
巴珊尼大爺，讓他把這戒指拿去吧。他的這番功勞，和你我的交情，就算是重于你的夫人的命令。
巴珊尼
［捋下戒指］葛萊興，你去吧，快快追上他們；把這個戒指送給他；最好能把他請到安東尼家里去。去！趕快！
［葛萊興下］
來，我陪著你一同到你家里去；明天一清早，咱們就趕往貝爾蒙。來吧，安東尼。
［同下］
第二景 威尼斯；街道
［波希霞，奈莉莎上］
波希霞
去打聽猶太人住在什么地方，把這張文契交給他，要他簽個字。我們倆今夜就走，比我們的丈夫早一天趕到家中。讓羅倫佐看到了這份文契，他該不知怎樣歡迎呢。［葛萊興急上］
葛萊興
好先生，我好不容易追上了你們。巴珊尼大爺，他又仔細(xì)想了一想，決定派我來把這個戒指送給您，還要請您賞光去吃一頓飯。
波希霞
嗯，那恐怕不可能了。他的戒指，我十分領(lǐng)情地受了，請您代我謝謝他。還有件事兒得拜托您：給我這個小伙計領(lǐng)一領(lǐng)路，帶他到夏洛克老頭兒家里去。
葛萊興
可以可以。
奈莉莎
大爺，還有句話沒跟您說——［走向波希霞，悄聲］我可要試我的丈夫一試，看能不能把他的戒指拿過來；我叫他起過誓，永遠(yuǎn)也別脫手。
波希霞
［悄聲］一定能夠，我保證。到時候，我們會聽見口口聲聲的賭咒：他們是把戒指送給了男人；可是我們要叫他們下不了臺，他們賭咒，我們把咒賭得更兇。［高聲地］去吧！趕緊些。你知道我在哪兒等著你。
奈莉莎
來，大哥，您領(lǐng)我到他家去好嗎？
［分頭下］
第五幕
第一景 貝爾蒙；林苑
［羅倫佐挽吉茜卡上］
羅倫佐
好皎潔的月色！正是這么個夜晚，陣陣香風(fēng)輕輕地摩弄著樹葉，沒一些兒聲息——正是這么個夜晚，特洛勒斯登上了特洛埃的城墻，遙望著克蕾雪達(dá)所寄身的希臘軍營，發(fā)出心底的悲嘆。[83]
吉茜卡
正是這么個夜晚，瑟絲貝提心又吊膽，踩著露珠兒[84]，去到郊外幽會，冷不防瞥見了一頭獅子的影兒，還來不及看第二眼，就嚇壞了，只顧逃。
羅倫佐
正是這么個夜晚，黛多女王，手拿著一枝楊柳條兒[85]，站在海堤上，向一片汪洋招手，一聲聲呼喊，叫她負(fù)心的情郎回到迦太基來。
吉茜卡
正是這么個夜晚，美玳亞在采集仙草，讓她年老的公公恢復(fù)那青春。[86]
羅倫佐
正是這么個夜晚，吉茜卡，從有錢的猶太人家里逃出來，跟一個沒出息的情郎從威尼斯一逃逃到了貝爾蒙。
吉茜卡
正是這么個夜晚，年青的羅倫佐，口口聲聲說是真愛她，山盟海誓，騙去了她的心；可是，沒一句話，是真的。
羅倫佐
正是這么個夜晚，可愛的吉茜卡，倒像一個小潑婦，罵起她情哥來了，虧得那男的饒了她。
吉茜卡
任憑你有多少個今夜長、今夜短，我準(zhǔn)可以打倒你，要是沒有人來——可是聽！這不是一陣腳步聲？［一使者上］
羅倫佐
誰跑得這么快呀——在這靜悄悄的晚上？使者一個朋友。羅倫佐朋友？什么朋友？您尊姓，朋友？
使者
我叫史蒂番諾，特地來報個信，我家女主人在天亮之前，就要來到貝爾蒙啦。她總是走走又停停，跪在十字架前，祈求婚姻美滿。[87]
羅倫佐
誰跟她一起來？
使者
沒有什么人，就只是一個修道士和她的侍女。請問您，我家主人回來了沒有？
羅倫佐
沒有，我們還沒聽到他的消息呢?？墒?，吉茜卡，我們不如進(jìn)去吧，讓我們按照著禮節(jié)，準(zhǔn)備歡迎這宅子的女主人。［朗西洛上］
朗西洛
索拉，索拉！哦，哈，——呵！索拉，索拉！[88]
羅倫佐
誰在那兒嚷？
朗西洛
索拉！看見羅倫佐大爺嗎？羅倫佐大爺！索拉，索拉！
羅倫佐
別嚷啦，伙計！在這兒哪。
朗西洛
索拉！在哪兒？在哪兒？
羅倫佐
在這兒。
朗西洛
告訴他，我家主人派了一個信差，帶來了滿滿一大堆好消息。我家主人在天亮之前就要來到啦。
［下］
羅倫佐
親愛的，讓我們進(jìn)去，守他們回來吧。不過有什么要緊，何必進(jìn)去呢？史蒂番諾，我的朋友，勞駕你，去通知一家大小，女主人就要到啦；把樂隊帶到戶外來，準(zhǔn)備歡迎吧?。凼拐呦拢?/p>
看月光傾瀉在花壇上，多幽靜啊！我們就在這兒坐下吧，讓陣陣音樂柔柔地送進(jìn)我們的耳管。這恬靜，這幽夜，正好襯托那美妙的聲浪。坐下吧，吉茜卡。你瞧，那高高的天穹上，嵌滿了多少金光燦爛的寶石。你所望見的每一顆微小的天體，在運(yùn)轉(zhuǎn)的當(dāng)兒，都發(fā)出天使般的歌聲，永遠(yuǎn)應(yīng)和著那明眸的天嬰的妙唱。這和聲，原來就存在于人的靈魂里；可是，封上了這一重泥殼，我們，心竅就給塞沒，再也不能聽聞。［眾樂師上］來啊！奏起贊美歌來叫黛安娜別睡吧[89]。把最美妙的旋律送進(jìn)女主人的耳管。讓飄飄的音樂招引著她回家來吧。［開始奏樂］
吉茜卡
聽著那動人的音樂，我總感到一陣惆悵。
羅倫佐
這是因為你有顆敏感的靈魂。你只要看一群橫沖直撞的畜生，或是那還沒上鞍、未曾馴服的小駒，它們歡蹦亂跳，高聲嘶叫，只顧逞著那一股猛烈的性子；可是，這當(dāng)兒讓它們聽見了一聲喇叭響，或是讓一段音樂鉆進(jìn)了它們的耳朵，你看哪：它們的腳步，一齊停住啦，那狂野的眼光，變成柔和的注視啦——中了音樂的魔力！所以詩人傳說，奧菲斯用音樂感動木石、平息風(fēng)浪[90]，正因為世上不論什么東西任憑它怎樣遲鈍、頑固、狂暴：聽了音樂，沒有不跟著轉(zhuǎn)移本性。一個人，要是他內(nèi)心沒有音樂，聽了美妙的和聲，也無動于衷；那么他，就是為非作歹的料子，他的靈魂像黑夜一樣昏沉，他的心胸：地獄一般幽暗。這種人，可不能信任。聽這音樂哪?。鄄ㄏＯ?，奈莉莎自遠(yuǎn)處上］
波希霞
我們望見的燈光是從我家透出來的。小小一支蠟燭，卻把光明送得多遠(yuǎn)啊！一件好事，也這樣，在這黑暗的世界上。
奈莉莎
一有了月光，我們就望不見那燭光。
波希霞
大的掩蓋小的，人間的光榮正這樣：一個攝政，本來也像皇帝一樣榮耀，等來到皇上面前，他那份煊赫，就像影兒般不見了——好比一江流水消失在大海里一樣。音樂！你聽?。蹅鱽硪魳仿暎?/p>
奈莉莎
小姐，這是我們家里的音樂呢。[91]
波希霞
沒有襯托，哪兒就見出好處來；這音樂，我覺得就比白天好聽得多。
奈莉莎
是幽靜給音樂增添了優(yōu)美，小姐。
波希霞
誰都不許有陪襯，那烏鴉的啼叫也就跟百靈的歌聲一樣好聽。夜鶯要是在白天獻(xiàn)她的歌喉，那么，夾雜在鵝鴨的一片嘈雜里，人家還道她唱得并不比桃雀高明。多少事物，多虧得跟時機(jī)合拍，才達(dá)到盡善盡美，博得了贊賞?。巯驑穾焸儯菸梗o下來吧！月亮姐姐跟她的情郎[92]正一塊兒睡著，不愿被吵醒呢。
［音樂停止］
羅倫佐
要是我沒聽錯，這準(zhǔn)是波希霞的聲音。
波希霞
［向奈莉莎］他聽出我來，就像瞎子聽出了杜鵑——憑那條破嗓子。
羅倫佐
好夫人，歡迎您回來！
波希霞
我們一直在為我們的丈夫祈禱，但愿他們在外邊，如意平安。他們回來了嗎？
羅倫佐
夫人，還沒回來呢；可是方才已經(jīng)有人來報過信，說他們就要到達(dá)了。
波希霞
進(jìn)去吧，奈莉莎。招呼仆人們別提我們出過門；還有您，羅倫佐，您吉茜卡，都別提。［傳來一陣?yán)嚷暎?/p>
羅倫佐
巴珊尼來啦，我聽見他的喇叭聲[93]。我們決不多嘴，夫人，您放心好啦。
波希霞
這樣亮光光的晚上，我覺得，就像是一個昏沉沉的白天；不過稍微暗淡點(diǎn)兒。太陽不露面的白天，也不過是這樣。［巴珊尼，安東尼，葛萊興上。侍從等隨上］
巴珊尼
只消有你的形體顯映在黑夜里，我們就跟那地球?qū)γ娴娜?，一同承受著陽光?/p>
波希霞
讓我發(fā)出光亮，可別像亮光一樣沒有分量。輕浮的妻子可是個沉重的包袱，壓在她丈夫的心頭上；而我可不愿我的巴珊尼為了我而這樣?？墒?，萬能的天主！歡迎您回家來，大爺！
巴珊尼
謝謝，夫人。請你向我的朋友表示歡迎。就是這一位：安東尼，我受過他的恩惠可沒有窮盡。
波希霞
您的確是受惠無窮，可是我聽說人家為了您的緣故，受累無窮哪。
安東尼
沒什么，好在已經(jīng)逢兇化吉了。
波希霞
大爺，我們非常歡迎您光臨；可是歡迎并不就是嘴上熱鬧，所以一切客套話我都免除啦。
葛萊興
［向奈莉莎］我拿天上的月亮賭咒，你冤枉我啦！說正經(jīng)話，我送給了法官的書記。小親親，你為這回事多生出一條心，我啊，但愿那拿的人少了個雞巴。
波希霞
吵架了，嘿，已經(jīng)！為什么來著呀？
葛萊興
為了一個金圈圈兒，不值錢的東西——她給我的一個戒指，上面刻了字——其實(shí)天底下的刀匠都會在刀子上刻那么幾個字——什么“相親相愛不分離”。[94]
奈莉莎
你管它什么字不字，值錢不值錢！當(dāng)初我給你的時候，你是怎樣向我起誓的？——你要永遠(yuǎn)戴著它，臨到死，還要把它帶進(jìn)墳?zāi)估?；那么不為我，為你自個兒罰下的重咒，也該把它看重幾分，好好兒保存著呀。送給了法官的書記！不，天主是我的法官，你這個“書記”，臉蛋上永遠(yuǎn)長不出毛！
葛萊興
他會長毛的！等他成丁了，你瞧著吧。
奈莉莎
哼，等一個女人長成了壯??？
葛萊興
瞧，我拿這只手來向你賭咒，這戒指確實(shí)是送給了一個小伙子——簡直還是個小把戲，這一位書記——矮矮的——不比你高；小家伙真會說話，一定要向我討這個戒指做報酬。我，情面難卻——就只好依他啦。
波希霞
那就是你的不對——我實(shí)話實(shí)說；怎么能把你太太的第一件禮物隨隨便便給了人？你戴上那戒指，立下了誓；只要你真心誠意，那么套在你指上就等于釘在你肉里。我也送給我那親愛的一個戒指，我叫他發(fā)誓永不跟它分手；他現(xiàn)在就在這兒。我敢代他發(fā)誓，哪怕拿天下的金銀來跟他交換，他也不會把它送掉，不肯把它從手指上捋下來。我說，真的，葛萊興，你呀，你太對不起你的妻子了，要是換了我，噯，早把我氣昏啦。
巴珊尼
［暗中發(fā)急］噯呀，我恨不得把我的左手砍了，好發(fā)誓，只為了保護(hù)那個戒指，我連自己的手都拚著不要！
葛萊興
咱家大爺?shù)慕渲冈缱尫ü僖ダ?！說真的，他拿去那戒指也不算過分。隨后那個小家伙，他的書記，因為寫了幾行字，也來問我討啦；他們倆，一個大爺，一個二爺，什么都不要，就偏要這兩個戒指。
波希霞
我的爺，您把什么戒指送了人啦？我想不會是我給您的那一個吧。
巴珊尼
要是我不怕拿謊話來加重我的罪過，那我一定會抵賴的；可是，你瞧，［從背后伸出他的手］我這手指上的戒指沒有了——完啦。
波希霞
你這假情假義的心就這樣虛偽！天哪，您要是拿不出我的戒指來，我永遠(yuǎn)不上您的床！［背轉(zhuǎn)身去］
奈莉莎
［向葛萊興］我也不上您的床，除非給我拿出戒指來！
巴珊尼
好波希霞，要是您知道了：給誰的，這一個戒指；要是您知道了：為誰，我給了這戒指；要是您想到了：為的什么，才送這戒指；而我又多么舍不得捋下這戒指；人家偏什么都不要，單要這戒指；——您就不會生那么大氣，為著這戒指！
波希霞
要是您認(rèn)識了它的價值：這個戒指；或是多少體味到：怎樣一片情意送您這個戒指；只要您想得到這本是您的榮譽(yù)：保存這戒指；那您就不會輕易送掉這戒指！天下哪兒去找這樣不講理的漢子，假使費(fèi)您一點(diǎn)兒心，花您點(diǎn)力氣，向他稍為表明幾句，不能送這戒指，他還是老著面皮討人家的紀(jì)念品？奈莉莎的話，我相信；我豁出我的命——要不是給哪一個女人弄了去，這戒指！
巴珊尼
不，憑我的名譽(yù)，我賭咒，太太，憑我的靈魂：并沒有給女人弄了去——只是一位法學(xué)博士；我把三千兩銀子送給他，他不要，偏要討那個戒指——我答應(yīng)不下，只好看他氣呼呼地走了——可是人家救了我好朋友的性命呀，叫我怎么辦？好太太，你也說說看。我沒法好想，只好叫人追上去把戒指送給他。我真是又窘又慚愧；我可不能讓自己的名譽(yù)背上了忘恩負(fù)義的罪名。原諒我，好太太。憑著那許多黑夜的明燈起誓[95]，要是你也在場，我想你一定會向我討了戒指去送給那可敬的博士。
波希霞
別叫那博士打我的門口經(jīng)過；既然我心愛的首飾都讓他拿去了——還是你向我賭咒永不離開的東西，那我也樂得看你的樣，放大方些，凡是我有的東西他都可以問我要。要我的身子，行；要睡我的床，行?？傆幸惶欤視衼硗强珊翛]疑問。你一夜也別離開家；像百眼怪人那樣看守著我吧[96]。要是你放松了一夜，丟下我一個人，那么憑著我還沒失去的貞操起誓，我會叫那個博士來陪我睡覺。
奈莉莎
［向葛萊興］我呢，當(dāng)然是他那個書記來陪我了。所以留些神，別把我交給我自個兒看管。
葛萊興
好，隨你的便；可別讓我捉住他，免得他那支筆，連字都寫不成！
安東尼
［很窘］這一番口角都為了我這個害人精。
波希霞
大爺，沒您的事。您來，我們是很歡迎的。
巴珊尼
波希霞，饒恕我這一次萬不得已的過錯；當(dāng)著這許多朋友，我向你發(fā)誓，憑著你的這一雙美妙的眼睛，在那里面我望見了自己——
波希霞
你們聽聽！他說他在我這一雙眼睛里望見了兩個自己——一只眼睛里有一個。既然你懷著兩條心，你發(fā)的誓，再動聽也沒人相信！
巴珊尼
不，聽我說——饒了我這一次，從今以后，我起誓，再不敢違反我對你立下的盟誓。
安東尼
我曾經(jīng)為他的幸福，把自己的身子向別人抵押；要沒有那問您丈夫討戒指的人，我這保人早就不保了；我不怕再立一張字據(jù)，這一回，拿我的靈魂做擔(dān)保：您的丈夫決不會再發(fā)了誓，又故意失信啦。
波希霞
那么就請您做保人——［拿出一個戒指］把這個交給他。叫他這一回可要比上回看得牢些兒。
安東尼
拿著，巴珊尼；發(fā)個誓，永遠(yuǎn)戴著它。
巴珊尼
我的天，這就是我送給博士的那一個！
波希霞
我是從他手里拿來的。別見怪，巴珊尼，那博士憑這個戒指，已跟我睡過覺啦。
奈莉莎
也得請你包涵些，我的好葛萊興，那個矮矮的小家伙——博士的書記，昨兒晚上，就借這個做口實(shí)，已經(jīng)跟我睡過覺啦。
葛萊興
哎喲，這倒像是大熱天修筑馬路，多此一舉：這段路本來很通暢哪[97]！怎么！我們還沒有做丈夫，倒先做起忘八來了嗎？
波希霞
別把話說得那么難聽！你們都弄糊涂了。這兒有封信，拿去慢慢地念吧。這是從裴拉里奧——從帕度亞寄來的，讀了信，你們就知道原來那位博士就是波希霞，她手下的書記就是這位奈莉莎。羅倫佐可以當(dāng)場向你們證明，我緊跟在你們后面，立刻就動身，現(xiàn)在才回來，還不曾進(jìn)得家門。安東尼，我們歡迎您，我還給您帶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好消息呢?？觳痖_這封信吧，它自會向您報告您的三艘大船，滿裝著財貨，忽然間，一齊進(jìn)港來啦。我先不告訴您這封信怎樣碰巧落到了我手里。
安東尼
我話都不會說啦。
巴珊尼
您就是那位博士，我卻認(rèn)不得您？
葛萊興
您就是要叫我做忘八的那個書記？
奈莉莎
對，不過這書記并沒有起壞心，除非有一天，他臉上長了毛。
巴珊尼
親愛的博士，您今晚就陪我睡覺吧；我不在家，就請您陪我的太太睡吧。
安東尼
好夫人，您救了我的命，又養(yǎng)活我這人。這信上寫得明明白白，我的船，已經(jīng)平安進(jìn)港了。
波希霞
怎么啦，羅倫佐！我的書記也給您帶來好東西啦。
奈莉莎
可不，而且手續(xù)費(fèi)也不收他的?？矗疫@兒給您和吉茜卡一張產(chǎn)業(yè)授贈狀，富有的猶太人的筆據(jù)；等他一死，他的財產(chǎn)全歸你們啦。
羅倫佐
兩位好夫人，你們就像是天使救濟(jì)饑餓的人們。
波希霞
天都快亮了，可是我知道你們對這許多事情，還沒聽個滿足。我們且進(jìn)宅子去吧，有不明白的，你們盡可以細(xì)細(xì)地問，我們就一五一十把話來回答。
葛萊興
那也好。第一個要請我的奈莉莎宣誓答復(fù)的問題是：眼看差四個鐘頭天就要亮，等明晚，還是趁今夜，就進(jìn)洞房？天亮我不喜歡，天黑我最希望——好早點(diǎn)跟博士的書記一張床。天不怕，地不怕，怕就怕這一樁：丟了奈莉莎的戒指，這罪怎么當(d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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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弄不懂自己，西洋有“弄懂你自己”的諺語，意即要有自知之明。
[2] 大船，指當(dāng)時用帆和劃子的大商船，載重達(dá)兩百噸。“那些”表示多數(shù)，船只結(jié)隊航行。
[3] 小商船，指沿威尼斯島岸航行的小帆船。“打躬作揖”，形容大船駛過海面，掀起一陣波浪，近旁的小船顛簸不已的情狀。
[4] 兩面神，羅馬神話中的天堂門神杰納斯，長著兩個臉兒，一怒一笑，朝對兩個方向。索拉尼憑“兩面神”起誓，是為了配合他所要說的：人是有兩種不同類型的性格的。
[5] 在古代出征特洛伊的希臘諸將領(lǐng)中，以奈斯德年歲最高，態(tài)度嚴(yán)肅，絕不茍言笑。
[6] 討命的呻吟，英國向來有一聲嘆氣消耗人體內(nèi)一滴血的說法。參閱《亨利四世》（下）Ⅲ，ii.61，63：“耗血的嘆氣”“吸血的嘆氣”。
[7] ①大倒其楣，指下地獄而言；參閱《新約·馬太福音》Ⅴ．22：“凡罵兄弟是傻子的，難免地獄之火。”
[8] 這話里帶有諷刺意味。清教徒傳教，常極冗長累贅，以致不得不把“勸誡”部分放到吃過午飯后再宣講。
[9] 另一支箭，同樣的輕重，原文“ the self-same flight”，箭術(shù)上的用語，指輕重、長短、大小相同、射程相等的箭。
[10] 古羅馬政治家伽圖有女，名“波希霞”，嫁給她的表哥勃魯特為妻。希臘歷史學(xué)家普路塔克在《偉人傳》里贊美她品德貞潔、高超。
[11] 希臘神話，黑海東岸科爾奇斯，有橡樹圣林，樹上釘著金羊毛，由不眠的毒龍看守著。希臘英雄耶松靠了科爾奇斯國王的女兒美玳亞的幫助，盜得了金羊毛。
[12] 小駒子，指性情粗野、脾氣倔強(qiáng)的小伙子而言。那不勒斯人以善于騎馬著稱。
[13] 英國人向來以不懂外國語出名。有位英國評者說：“對于我們不通外國語言的這一諷刺，到現(xiàn)在還沒有完全失效?！?/p>
[14] 指蘇格蘭跟英格蘭吵翻的時候，法蘭西常給予蘇格蘭援助——其實(shí)往往只是口惠而已。
[15] 西比拉并非人名，是亞普羅神廟中善作預(yù)言的女祭司的稱呼。亞普羅愛上了意大利南部克米地方的“西比拉”，答應(yīng)讓她活上跟握在她手里的沙泥粒子一樣多的歲數(shù)?？墒撬艘笥谰玫那啻海虼撕髞沓闪艘粋€老態(tài)龍鐘的丑怪婆。故事載奧維特《變形記》第15卷。
[16] 魔鬼般的皮色，當(dāng)時歐洲人的迷信觀念，以為魔鬼渾身黑色。
[17] 的黎波里，指敘利亞地中海沿岸的港口。
[18] 《新莎士比亞版》認(rèn)為夏洛克這段話是他的旁白，他不會在這當(dāng)兒就公然表示他的仇恨。拿撒勒先知，指耶穌。他把魔鬼趕進(jìn)豬群的故事，見《馬太福音》 viii．28—32。
[19] 新莎士比亞版》加舞臺指示，“他招呼安東尼，走到一邊”。
[20] 收稅吏，古羅馬巡撫所指派的官吏，代表征服者向當(dāng)時羅馬管轄區(qū)（撒瑪利亞、猶太兩區(qū)）的猶太人民征收捐稅。
[21] 好處，跟夏洛克在前面所說的“我掙來的辛苦錢”（第110頁）一樣，都是“高利貸”的好聽的說法。
[22] 雅各放羊的故事載《舊約·創(chuàng)世記》xxx.27—43。
[23] 《吉特勒其版》加注“旁白”，表示安東尼向巴珊尼說的這段話，夏洛克沒有聽到。
[24] 1年作12個月：意謂按照月息計算，并非按照年息計算（1年作10個月）。
[25] 單人的借據(jù)，即不必另找“保人”，單憑本人簽押的借據(jù)。夏洛克故意使訂立文契的手續(xù)不甚完備，給人以“開個玩笑”的感覺。
[26] 紅血象征勇敢；參閱第3幕第2景：懦夫的肝膽“沒一絲兒血色”。（第155頁）當(dāng)時風(fēng)氣，公子哥兒在自己的臂上（或別的部分）刺血，表示愛情。
[27] 蘇里曼蘇丹，指土耳其的蘇丹“偉大的蘇里曼”（1490—1566），曾征服波斯，武功極盛。
[28] 希臘英雄赫克萊斯由于穿上一件有毒的內(nèi)衣，痛苦萬分，而舉火自焚；這件毒衣是他的奴仆利卻奉了主母之命給他送去的。
[29] 按照舞臺傳統(tǒng)，朗西洛說到這里，就一股勁兒地奔跑起來，沒想跟老狗寶撞個滿懷——他扶著手杖，拿著籃子剛好走來。于是老狗寶喘著氣問道：“年青的哥兒……”
[30] 《新莎士比亞版》在這句前加舞臺指示：“湊著他的耳朵直嚷”。
[31] 朗西洛跪下來，請求祝福，可是背朝老狗寶；老頭兒摸到他腦后的頭發(fā)，還道是胡須，驚嚷起來。
[32] 英國人常以“道賓”做家馬的名字。參閱薩克萊《名利場》第5章《咱們的道賓》。
[33] 應(yīng)說，“您能用您的手指頭把我的肋骨數(shù)出來?！卑凑瘴枧_傳統(tǒng)，朗西洛說這話時，張開手指，貼在胸口，于是把父親的手指拉過來，讓他以為摸到了一個餓癟了肚子的當(dāng)差的根根肋骨。
[34] 按照舞臺傳統(tǒng)，老狗寶話還沒說完，就給他兒子扯了下來；朗西洛自己出面和巴珊尼說話，但是說到臨了，又躲到老狗寶的背后，把他推上去。如是者數(shù)次，弄得巴珊尼無所適從，只得說道：“讓一個人說……吧?！?/p>
[35] 指點(diǎn)，應(yīng)說“告訴”。這些誤用詞義的地方，都加了重點(diǎn)，以示區(qū)別。
[36] 按照舞臺傳統(tǒng)，他舉起籃子，正想表明心意，卻給他兒子搶了話頭；等兒子重又躲到他身后，才有機(jī)會把給打斷的話接下去說：“我這兒帶來了一盤子……”
[37] 意大利人愛吃鴿子，用鴿子送禮，是他們的風(fēng)俗。
[38] 據(jù)西洋手相學(xué)上的迷信說法，環(huán)繞大拇指球的圓形線紋是“生命線”。這里所說的“糊里糊涂”當(dāng)然又是一句反話而已。從“維納斯峰”（大拇指球）通向“生命線”的清晰可見的指紋主妻室，有多少這樣的紋路，將娶多少妻子。
[39] 當(dāng)時禮節(jié)，在宴會上戴著帽子，念食前禱告的時候，把帽子摘下?！罢跊]了眼睛”，意謂把帽子拿在面前（形容恭敬的樣子）。
[40] 當(dāng)時的迷信觀念，以為夢見錢袋是惡兆?！对攭簟罚?606）一書中提到：“夢見錢財以及各種錢幣，主惡兆?！?/p>
[41] 見笑，應(yīng)說“見教”。朗西洛站在他新主人的一邊，極力想把話說得體面些，可是弄巧成拙。
[42] 有一種笛子吹奏時要歪倒了頭，所以說“歪頭曲頸……的笛子”。
[43] 憑雅各的節(jié)杖，參閱《舊約·創(chuàng)世記》xxxii．10：“我［雅各］先前只拿著我的杖過這約旦河?！币约啊缎录s·希伯來書》xi．21：“［雅各］扶著杖頭敬拜上帝?！?/p>
[44] 維納斯，希臘羅馬神話中的愛神。她所乘的車子，由一群鴿子牽引著飛過天空。
[45] 拿我這頂頭巾打賭，葛萊興穿的是假面舞會的衣服，戴上了一頂大頭巾。
[46] 黑坎尼，舊波斯帝國的一省，在里海東南，以產(chǎn)虎著名；莎士比亞在他的劇本中屢有提到，如“黑坎尼的野獸”“黑坎尼的虎”等。
[47] 歐洲封建貴族用防潮的蠟布包裹尸體，放進(jìn)鉛做的棺材，所以摩洛哥親王看見鉛匣子而聯(lián)想到“她的壽衣”。
[48] 英格蘭有種錢幣，指一種名叫“天使”的金質(zhì)錢幣，一面刻有米開爾天使刺殺毒龍的雕像。
[49] 游艇，指威尼斯的一種狹長、平底、翹首、有艙的小艇。
[50] 阿拉貢親王以為波希霞的小像藏在銀彩匣里，所以稱之為“寶庫”。
[51] 阿拉貢親王信不過似的，又把銀匣上的銘文重念一遍，感到不服氣。這個極端傲慢的人于是趕到波希霞跟前評理。
[52] 意即一個人不能同時又做犯人、又做審案的法官；阿拉貢親王既然接受條件，做一個選擇者，他就只能遵守條款（如果落選，立刻就走），沒有資格像局外人似的提出異議。
[53] 波希霞跟她的仆人開了個小小的玩笑。一個討厭的求婚者給打發(fā)走了，不難想象她這當(dāng)兒的輕快心情。
[54] 古德溫，沙灘，在英國杜佛海峽，泰晤士河出海口，長十英里余，闊一英里半，對于過往船只，危險極大。歷史劇《約翰王》中，兩次提到法國船只損毀在古德溫沙灘上。
[55] 翅膀，暗指吉茜卡私奔時所穿的那一身男童服裝而言。
[56] 刑床，歐洲中世紀(jì)的一種酷刑，受刑者被綁在上面，輪子運(yùn)轉(zhuǎn)時，猛拉他的四肢。
[57] 在歌聲中消逝，“天鵝在臨死前，唱出了悅耳的歌聲，好像憑著不可知的本能，預(yù)告自己即將到來的命運(yùn)?！薄官e塞《牧人日記》（1579）
[58] 柔和的笛聲，英國當(dāng)時風(fēng)俗，新郎結(jié)婚，頭一天早晨，在他臥室的窗下，演奏音樂。
[59] 希臘神話，赫克萊斯曾斬殺海怪，救出被綁在大石上，獻(xiàn)祭給海怪的特洛伊公主。她的父王事前答應(yīng)送給他一對神馬；所以他的義舉并非激于愛情。
[60] 伊麗莎白時代崇尚金發(fā)，以深色的頭發(fā)為缺憾，所以有戴假金發(fā)的風(fēng)氣。參閱《十四行詩集》第68首。
[61] 米達(dá)斯，希臘神話中的國王，貪得無厭，祈求點(diǎn)金術(shù)；神允許他：凡是他手指接觸到的盡變黃金。結(jié)果送進(jìn)嘴里的食物，也成了金子。（見奧維特《變形記》xi．102—145）
[62] 綠眼睛的妒忌，參閱《奧瑟羅》Ⅲ．iii.186：“你要提防‘妒忌’?。∵@個綠眼睛的妖魔……”綠色在這里作為一種病態(tài)的顏色。
[63] 蓋章、畫押，暗喻親吻。
[64] 金羊毛，巴珊尼曾這樣形容波希霞：“披在她額上的金光閃閃的卷發(fā)，好比那‘金羊毛’?！保ǖ?03頁）“我們是耶松”，著重在“我們”兩字，表示來求婚的雖多，唯獨(dú)我們才取得了“金羊毛”。請參閱第125頁注解。
[65] 意即門第（血統(tǒng)）高貴，然而是個陷于經(jīng)濟(jì)絕境的沒落貴族。
[66] “自由城邦”，指外國僑民在這個城市里，可以享受跟當(dāng)?shù)鼐用裢瑯拥姆杀Ｕ?。威尼斯是一個商業(yè)城邦，她的繁榮建筑在對外的貿(mào)易上，所以采取了優(yōu)容僑民的政策。
[67] 托馬斯所著《意大利史》（1561）有一章專論“外地人在威尼斯的自由”，其中說到“所有的人們，尤其是外地人，享有很大的自由……無疑的，這就是吸引那么多外地人到這兒來的一個主要原因”。參閱第163頁注。
[68] 帕度亞，威尼斯西南的一個城市，設(shè)有大學(xué)，以法律、醫(yī)學(xué)著稱。
[69] 靠著我的丈夫得救，參閱《新約·哥林多前書》vii．14：“不信的丈夫，就因著妻子成了圣潔。并且不信的妻子，就因著丈夫成了圣潔?！?/p>
[70] 威尼斯在當(dāng)時，實(shí)際上是一個獨(dú)立自主的城邦；根據(jù)夏洛克的語氣，倒像是歐洲中世紀(jì)時期，由國王頒發(fā)給特權(quán)狀的一個英國自治城市了。
[71] 按照歐美舞臺傳統(tǒng)，聽到巴珊尼的駁斥，夏洛克把背轉(zhuǎn)向著他，高傲地回答他，連正眼都不看他一下。當(dāng)巴珊尼責(zé)問他：“一次受到冒犯，也好算是仇恨？”夏洛克突然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面，帶著猛烈的感情，反駁道：“什么！你愿意讓毒蛇來咬你第二口？”
[72] 按照歐美舞臺傳統(tǒng)，大公說到這里，夏洛克聳一聳肩，不吭聲，獨(dú)自退到一邊。
[73] 《新莎士比亞版》加舞臺指示：“夏洛克從腰間抽出一把刀子，跪下來，磨他的刀子”。
[74] 按照歐美舞臺傳統(tǒng)，夏洛克又在鞋底上磨了兩下刀子，這才直起身來答話；還先把嘴向安東尼那邊努了一下。
[75] 畢達(dá)哥拉斯，公元前6世紀(jì)的希臘哲學(xué)家，持“靈魂循環(huán)”說，以為人死后，靈魂可以變成畜生，畜生的靈魂也能變成人。
[76] 當(dāng)時威尼斯以嚴(yán)格執(zhí)行法律條文著稱。在意大利故事《呆子》（這個喜劇的故事來源）里，也提到“威尼斯的法律向來十分嚴(yán)格”。
[77] 但以理，《圣經(jīng)》里的人物，年少英明，善于折獄?！缎律勘葋啺妗吩谶@里加舞臺指示：“他吻波希霞的法衣的邊緣”。
[78] 巴拉巴，古時強(qiáng)盜名，見《新約·馬太福音》xxvii．15—20。
[79] “向公爵哽噎地發(fā)問，帶著驚恐，一邊兒鞠躬。他對波希霞的看法如今改變了。他以下的話全都是向公爵說的，只除了說‘我滿意’的時候，才正眼注視波希霞。”——蒲斯《舞臺提示》
[80] 按照歐美舞臺傳統(tǒng)，夏洛克伸手接受錢袋，卻給葛萊興一把奪過去，他高舉起錢袋，搖晃著，嚷道：“再來一遍；又是個但以理！……”
[81] 再給你添上十個，按天主教教規(guī)，接受洗禮時，受洗者應(yīng)有教父、教母各一人在場。當(dāng)時法庭審判，由12人組成陪審團(tuán)。
[82] 表示謝意，“酬勞”的委婉的說法。
[83] 特洛勒斯，小亞細(xì)亞特洛伊城的王子，愛希臘少女克蕾雪達(dá)；當(dāng)時特洛伊正跟希臘交戰(zhàn)，由于雙方遣返戰(zhàn)俘的安排，克蕾雪達(dá)給遣送希臘軍營；她忘了先前的山盟海誓，又另愛上了希臘將領(lǐng)。
[84] 瑟絲貝，古代巴比倫少女。見第17節(jié)注2。
[85] 黛多，古代迦太基女王。見第13頁注2。
[86] 美玳亞，希臘英雄耶松的妻子，曾在月光下披發(fā)赤足，為阿公伊松采集恢復(fù)青春的仙草，煉制成液，灌注在他的血液里。見《變形記》vii.162以下。
[87] 意大利的大道旁，往往立有十字架和神龕，用以紀(jì)念圣徒或英雄的事跡。
[88] 索拉，索拉！——郎西洛在這里模仿號角的聲音。信差趕到時吹起號角。
[89] 黛安娜，希臘羅馬神話中的月亮女神。
[90] 奧菲斯，希臘神話里著名的音樂家。父親阿普羅給了他一張弦琴，母親繆司女神教他彈琴。他那美妙的琴聲不但感動禽獸，而且奧林匹克山（他的生長地）上的樹木與巖石都為他所感動?！霸娙藗髡f”可能指奧維德而言，他把奧菲斯的故事記載在《變形記》第10，11卷里。
[91] 在伊麗莎白時代，貴族家里常供養(yǎng)私人的樂隊。
[92] 希臘羅馬神話，月神黛安娜愛上牧羊青年恩第明，每晚經(jīng)過拉特摩山時，和她睡熟的情人見面一次。
[93] 我聽見他的喇叭聲，歐洲封建貴族講究排場，常由一班隨從吹奏喇叭，宣告自己的出行、到達(dá)等等；喇叭調(diào)子，各個貴族間不盡相同。
[94] 當(dāng)時戒指上刻字的風(fēng)氣盛行，銘句、韻文都有，刻在戒指內(nèi)側(cè)。刀子上鏤刻短小的銘文，也是當(dāng)時一種風(fēng)氣；參閱《亨利四世》（下）Ⅱ.iv，195，皮斯托的刀子上刻有二行銘文。
[95] 黑夜的明燈，指天上的星星。
[96] 希臘神話，百眼怪人奉天后之命，日夜守衛(wèi)一頭系在橄欖樹下的白母牛，雖然在睡覺時，也睜著五十對眼睛。
[97] 葛萊興向巴珊尼暗示，他們的妻子早已不顧體面了，他們又何必為自己的面子操心呢。（勃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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