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無言的教導

一提到老師陳垣，啟功總會特地強調一個“恩”字，啟功所謂的這個“恩”，絕不僅僅是恩惠的意思，而是代表再造啟功思想、知識的“恩”。自從啟功拜在陳垣門下，陳老先生對啟功總是言傳身教，啟功也在陳老先生平時的一言一行中，感受到了恩師的偉大。啟功曾說：“老校長熱愛祖國、不畏權勢、光明磊落的高大形象，深深印在我的腦海里，對我是無言的教導?！?/p>

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fā)，日軍從此發(fā)動了全面侵華的戰(zhàn)爭，很快，北平就淪陷了。然而，陳垣面對窮兇極惡的日寇和漢奸的威逼利誘卻堅貞不屈。

1938年4月20日，徐州會戰(zhàn)爆發(fā)，不久徐州便被日軍攻破。日軍命令各機關、學校等必須懸掛日本國旗以示慶祝。然而陳垣卻不準輔仁大學和輔仁大學附屬中學懸掛日本國旗，并對前來質問的日偽軍說：“自己的國土淪喪，我只會感到悲痛，要讓我們進行慶祝，辦不到！”在八年抗戰(zhàn)中，輔仁大學和輔仁附屬中學一直堅持不掛日本國旗，不給日本國旗敬禮，不用日文課本，不講日文，用自己的實際行動捍衛(wèi)了中華民族的尊嚴。就連前來利誘，讓他為日軍做事的日偽軍，也都被陳垣所斷然拒絕。他語重心長地對啟功說：“咱們不上街，咱們就好好教書，好好備課教書。一個民族的消亡，是從民族文化開始的，沒聽說，民族文化不消亡，民族可以消亡。我們要做的是，在這個關鍵時刻，保住我們中華民族的文化，把這個繼承下去。你我要堅守教書陣地，只管好好備課，教書，這也是抗戰(zhàn)！”

陳垣的言傳身教極大地震撼了啟功的心靈，也深深地影響了啟功的為人原則。

1945年抗戰(zhàn)勝利后，輔仁大學的一位教授調任北京市教育局局長。因為啟功既年輕又有學識，所以此人想讓啟功跟他去教育局擔任薪水不菲的科長職務。對此，啟功猶疑不定，于是便去請教老師陳垣。

陳垣問：“你母親愿不愿意你去？”

啟功答：“母親說她不懂得，讓我來向老師詢問?！?/p>

陳垣問：“你自己認為怎么樣呢？”

啟功答：“我自小便‘無宦情’?！?/p>

于是陳垣大笑，對啟功說明了其中的道理：“學校送給你的是聘書，你是教師，是賓客，因此就可以搖搖擺擺；但是衙門(政府)發(fā)給你的是委任狀，那就是官吏，你就必須要唯命是從了?！?/p>

啟功明白了先生的意思，回去后就寫信婉言拒絕了那位局長的邀請。啟功在將給教育局長的回信付郵之前，將信稿拿給陳垣先生過目。陳垣看了之后說：“能值三十元?！蹦菚r啟功還不能完全理解老師的意思，不過多年以后，在他回憶起這件事情時，他說：“這一個‘三十元’到了我的耳朵里，就不是銀元，而是金元了?！庇谑?，有人說，就是陳垣的這個“能值三十元”的說法成功地阻止了啟功走上從政的道路，使后來的中國多了一位國寶級的大學問家，這是對國家的莫大貢獻。

抗戰(zhàn)勝利以后，國民黨兩大重要人物陳立夫和陳誠來北平視察。視察期間，他們接見了高校副教授級別以上的老師，當時北大、北師大、燕京大學以及輔仁大學的許多教師都參加了。二陳的接見結束后，他們又在國會街國民黨的市黨部宴請與會老師。

席間，陳誠突然表達他對北平知識界的失望：“消沉，沒有一點的民族意識。”

這時，陳垣大怒，頓時推開飯桌，反駁道：“你們知道過去我們過的叫什么日子嗎？什么叫做消沉？我們在日本人的統(tǒng)治下進行艱苦的斗爭你看見了嗎？可惜你們來得太遲了！”

言罷，憤然離席。當時，啟功也在場。可想而知，當時的氣氛是多么尷尬。

可見，陳垣先生向來愛憎分明，立場堅定，尤其是陳老先生表現(xiàn)出來的奮斗精神，更令啟功的心靈為之震撼。

1949年，陳垣嚴詞拒絕蔣介石把他接到臺灣，堅決留在大陸親自迎接解放。后來，共產黨統(tǒng)治中國，陳垣先生以七十古稀之軀，決心與時代賽跑，追上時代的步伐。北平解放后，陳垣開始潛心學習馬列主義思想理論，他每個月的工資，除了日常的花銷，全部都買了和馬列主義有關的書籍。由于年事已高，眼睛不好，陳老先生就整天閉門不出，在家中借助放大鏡來學習毛主席的《新民主主義論》。為了新生的國家和民族，為了新中國的教育事業(yè)，陳垣積極參與，出謀劃策，這種老驥伏櫪的精神，對于啟功來說，著實是老師為他上的最有教育價值的一堂課了——難怪，啟功把恩師陳垣的言行稱做“無言的教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