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次落榜

王陽明帶著媳婦回到老家，此時王家老一輩音樂家王天敘剛過世。王陽明念及祖父生前對自己的百般疼愛，不禁對著靈位黯然淚下，并決定披麻在家中守孝幾年。

這個時期的王陽明是茫然的，因為他已經(jīng)初窺了理學(xué)與道家理論的一斑，遺憾的是，這兩種充滿了大智慧的學(xué)問都不能讓他找到成為圣賢的路。

何為天下第一等事？不知道此時的王陽明是否還有當初那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風(fēng)發(fā)意氣?；蛟S他是這幾年折騰得疲憊了，或許是為了撫慰王天敘的在天之靈，茫然過后，王陽明開始埋頭讀書，準備按照父親的想法，去參加科舉考試。

讀書求功名，這是當時的主流。見王陽明能夠回歸主流，王華和諸多親朋好友都很高興。

21歲那年，王陽明參加當?shù)剜l(xiāng)試，并輕松獲得舉人身份。為了籌備會試，他依舊前往京城與王華同住。王陽明從小便有神童之稱，即便是一心欲成圣賢的這幾年，他的功課也并沒有落下多少，如今稍一溫習(xí)，成竹在胸。哪料第二年的春天，他卻于會試中落第。

這對于一向自信的王陽明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才子大多自命不凡，突如其來的挫敗讓他有些驚訝。

以前的科舉跟如今的高考沒什么區(qū)別，落第的考生大多會號啕大哭、尋死覓活，一群人從發(fā)榜處哭喪般地走，從街的這頭走到那頭，再從那頭走到橋頭，最后從橋頭坐上船頭。這時候有的人一想不開就會決絕地跳入江河，讓水沒了自己的頭。當然，大部分人還是會順利乘舟回家，哭著撲上溫暖的炕頭。

話說這群失意的人走在街上，見同樣落第的王陽明并沒有任何悲慟之情，只是呆若木雞地杵在一旁，便以為這位仁兄是傷心過度以至于傻了。他們忙把王陽明拉進隊伍，安慰說：“大兄弟啊，想開點，像我們一樣哭出來就好了嘛！”

王陽明點點頭，又搖搖頭，說：“唉，我的確有點難受，我沒考中就不能為國家效力了，真是遺憾?。　?/p>

這話說得大家一愣，這時候落榜書生們充分展現(xiàn)了讀書人的機靈，都紛紛跟著說道：“是啊是啊，我們傷心的就是不能為國效力??！”甚至還有人說：“祖國失去了我們這樣的人才，她該有多悲哀啊。每每想到此，我就難過得無以復(fù)加啊！”

王華雖然也詫異王陽明的落第，但他更擔心兒子因此而想不開以至于消沉下去。于是他忙找來一群朋友來安慰王陽明，其中就有大學(xué)士李東陽。

這李東陽從小也是神童，并且也喜歡研究理學(xué)，同時在文學(xué)上也頗有造詣，跟王陽明很像，因此他也格外看好王陽明。他見這個落榜生不哭不鬧只是不愛笑，便咧開嘴笑了笑，說：“年輕人不必灰心，復(fù)讀幾年，下次肯定高中。”眾人聞言皆點頭附和。李東陽見王陽明神色稍緩，一鼓作氣道：“來來來，寫一個《來科狀元賦》?！?/p>

這本是玩笑話，狀元賦哪有未中就寫的道理。但王陽明本就年輕，胸無城府，而且心里也正憋屈，便不發(fā)一言提筆揮就狀元賦。眾人閱后大驚，表面皆贊嘆，但不少心胸狹窄的人卻覺得，這小子翅膀還沒長硬，文風(fēng)就如此霸道，做事也不講分寸，他日要真讓他高中，我們還有立足之地嗎？

官場多小人，王陽明不知道這個道理，注定為此付出代價。三年后的會考，已經(jīng)準備好拿狀元的王陽明再次落榜。

就如同三年前那般，大榜一發(fā)，落第考生再一次沿街痛哭。而王陽明雖然依舊想不通，但也許是習(xí)慣了接踵的失敗，感慨之余，他反而去安慰那些尋死覓活的哥們。他說：“大家都以考試不中為恥，但我卻以考試不中就灰心喪氣為恥?！?/p>

這群落第生有不少都是上一屆的落榜生，一聽到王陽明這話，再一回想，馬上醒悟，原來這是個每次落榜都能找出冠冕堂皇理由的人。于是大家紛紛搖頭，覺得落榜落到王陽明這個地步，也是一種境界。

求圣之路不通，科舉之路亦不通，這時候的王陽明想必是十分沮喪且失落的，雖然骨子里的傲氣使他不愿意表露自己的這種情緒，但他的實際行動卻出賣了自己的內(nèi)心。此后他沒有回家關(guān)門繼續(xù)寒窗苦讀，而是回到浙江的老家，呼朋喚友，召集一群文藝青年組織了龍泉詩社。龍泉詩社社名源于正對姚江的龍泉寺，王陽明對此寺很是喜歡，有他留下的打油詩為證：

我愛龍泉寺，

山僧頗疏野。

盡日坐井欄，

有時臥松下。

就跟如今遍地都是文學(xué)社一樣，明朝遍地都是詩社。有的詩社很厲害，專門罵朝廷，罵到朝廷百官心驚膽戰(zhàn)。但龍泉詩社的社員們顯然沒有那股激情，也沒那個心情。不如意的文人回老家結(jié)的社，多為消磨時光，驅(qū)趕心中悶氣。當時的社員大多都是半瓶醋詩人，大家每天湊在一起，無非游山觀景，吟詩作對，喝茶下棋。王陽明這次在老家待了兩年，這段時期他寫了不少詩，其中的確有很多佳句：

三月開花兩度來，寺僧倦客門未開。

山靈似嫌俗士駕，溪風(fēng)攔路吹人回。

君不見富貴中人如中酒，折腰解酲須五斗？

未妨適意山水間，浮名于我亦何有！

不可否認的是，在那段日子里，王陽明也有過歸隱山林的想法，但這一想法并沒有持續(xù)多久。在后來寫給陳宗魯?shù)脑娎?，他又積極地表達了自己欲成圣賢成就美好人生的愿望：

學(xué)詩須學(xué)古，脫俗去陳言。

譬若千丈木，勿為藤蔓纏。

又如昆侖派，一泄成大川。

人言古今異，此語皆虛傳。

吾茍得其意，今古何異焉？

子才良可進，望汝成圣賢。

學(xué)文乃余事，聊云子所偏。

龍泉詩社時期是王陽明的療養(yǎng)時期。在為期兩年的休養(yǎng)生活中，他的思想一變再變，但他最終還是于26歲那年回到北京，準備第三次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