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居四首（選一）

嚴冬百草枯，鄰曲富休暇^①。土井時一汲，柴車久停駕^②。寥寥場圃空，跕跕烏鳶下^③。孤榜傍橫塘^④，喧舂起旁舍^⑤。田家重農(nóng)隙，翁嫗相邀迓。班坐釃酒醪^⑥，一行三四謝。陶盤奉旨蓄^⑦，竹箸羞雞^⑧。飲酣爭獻酬^⑨，語闋或悲咤^⑩。悠悠燈火暗，剌剌風飚射?？蜕㈧o柴門，星蟾耿寒夜。

①鄰曲：鄰居，鄰里。

②柴車：簡陋無所裝飾的車子。

③跕跕（dié dié）：下墮的樣子?！逗鬂h書·馬援傳》：“仰視飛鳶，跕跕墮水中。”

④孤榜：即孤舟。榜，船槳，此代指船。

⑤喧舂：喧鬧的舂米聲。舂，古時候以杵搗米。

⑥釃酒醪：飲用自制的濁酒。酒醪，濁酒。

⑦旨蓄：語本《詩經(jīng)·邶風·谷風》：“我有旨蓄，亦以御冬?！焙蠓褐杆鶅Φ拿牢?。

⑧：一種烹飪方法，以水煮。

⑨獻酬：謂飲酒相酬勸。

⑩語闋或悲咤：言語中時或夾雜著慷慨悲吟之聲，是酒酣放浪時的情形。

《田居四首》表現(xiàn)的是農(nóng)村中春夏秋冬四時之田園風物，是作者早期的作品。當時秦觀還沒有出仕，在家鄉(xiāng)過著閑適的耕讀生活。這里選注的是第四首，之所以選這一首，除了因為它代表著作者這一時期的詩風外，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在田園詩中，描寫春景、夏景乃至秋景的較多，而寫冬景者則不常見，這首詩所描寫的正是冬日農(nóng)村生活的圖景：枯萎的百草，閑置的柴車，空寂的場圃，塘邊的孤舟，如一幅靜態(tài)的冬日農(nóng)村圖畫。欲墜的烏鳶以及嘈雜的舂米聲，給畫面增添了動感，同時也增添幾分寂寞，冬景特色，只在寥寥幾筆中，即表現(xiàn)出來。生活在這樣環(huán)境中的村民們，又是如此悠閑自適：彼此相邀，以濁酒相對，或殷勤勸酒，或吟嘯抒懷，直到蒼然日暮，直到寒夜星明。村民之質(zhì)樸可愛，更給畫面增添了神采。

整首詩，前半部分描述自然景色，后半部分寫村民活動，仿佛一被邀暢飲村民述說全天所見所聞，歷歷敘來，質(zhì)樸無華，毫無斧斫之跡。特別是中間寫村民活動，與陶氏《移居詩》所寫“過門更相呼，有酒斟酌之。農(nóng)務各自歸，閑暇輒相思。相思則披衣，言笑無厭時”極為相似。清人賀裳在他所著的《載酒園詩話》中曾這樣說：“作田園詩，宜于樸直，其曲折頓挫在轉(zhuǎn)落處，用意不窮便佳，不在雕飾字句。常有用雅字則俗，用俗字反雅者，猶服大綀不可承以錦襪耳?！币馑际翘飯@生活以質(zhì)樸為主要特色，描寫田園生活的詩歌也應該以樸素為風格。秦觀的這首詩可以說很能體現(xiàn)這一特色，只是詩中所表現(xiàn)的冬日之景與景中人物的活動，還沒有完全融為一體，人還沒有完全消融于自然之中，冬日田園真趣的演繹，尚未獲得貼切逼真的表現(xiàn)，不免給人拖沓之感。《載酒園詩話·秦觀》評這首詩時說：“如‘寥寥場圃空，跕跕烏鳶下’，‘飲酣爭獻酬，語闋或悲咤。悠悠燈火暗，剌剌風飚射’，亦深肖田家風景，有儲（光羲）詩之遺?！眱?、陶二人雖皆以田園詩著名，但儲未能如陶純粹洗練，也是眾所周知的事實，賀裳將此詩與儲光羲之作相對比，而不擬之以陶淵明之作，應該說是十分恰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