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粲

王粲（177—217），字仲宣，山陽高平（今山東省鄒縣）人。在“建安七子”中成就較大。做過曹操丞相掾、侍中等。其詩多悲涼。

七哀詩（三首選一）

西京亂無象

西京亂無象⁽¹⁾，豺虎方遘患⁽²⁾。復棄中國去⁽³⁾，遠身適荊蠻⁽⁴⁾。親戚對我悲，朋友相追攀⁽⁵⁾。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路有饑婦人，抱子棄草間。顧聞號泣聲，揮涕獨不還。“未知身死處，何能兩相完⁽⁶⁾？”驅(qū)馬棄之去，不忍聽此言。南登霸陵岸⁽⁷⁾，回首望長安。悟彼《下泉》人⁽⁸⁾，喟然傷心肝。

【簡釋】

(1) 西京：長安。無象：不像樣。

(2) 豺虎：指作亂于長安的李傕、郭汜等人。遘：同“構”。

(3) 中國：中原。

(4) 適：往。荊蠻：南方民族。

(5) 攀：攀著車子，表示依戀。

(6) 完：保全。

(7) 霸陵：漢文帝陵墓。岸：高地。

(8) 悟：領會。下泉：《詩經(jīng)》的一篇?！睹娦颉氛f：“《下泉》，思治也?！贝司涫钦f作者到文帝陵后，領悟到《下泉》作者的傷嘆，也像《下泉》作者一樣臨亂世而念賢君。

《七哀詩》是漢末樂府新題，意為哀嘆之多。曹植、阮瑀也各有《七哀詩》一首。本詩描述了作者避亂南遷離開長安時所見的慘亂景象，言簡意廣，為《七哀詩》之代表作。清方東樹在《昭昧詹言》中稱本作“蒼涼悲慨，才力豪健”。

登樓賦

登茲樓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銷憂。⁽¹⁾覽斯宇之所處兮，實顯敞而寡仇。⁽²⁾挾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長洲。⁽³⁾背墳衍之廣陸兮，臨皋隰之沃流。⁽⁴⁾北彌陶牧，西接昭丘；⁽⁵⁾華實蔽野，黍稷盈疇。⁽⁶⁾雖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⁷⁾

遭紛濁而遷逝兮，漫逾紀以迄今。⁽⁸⁾情眷眷而懷歸兮，孰憂思之可任⁽⁹⁾？憑軒檻以遙望兮，向北風而開襟。平原遠而極目兮，蔽荊山之高岑⁽¹⁰⁾。路逶迤而修迥兮，川既漾而濟深。⁽¹¹⁾悲舊鄉(xiāng)之壅隔兮⁽¹²⁾，涕橫墜而弗禁。昔尼父之在陳兮，有“歸歟”之嘆音；⁽¹³⁾鐘儀幽而楚奏兮，莊舄顯而越吟。⁽¹⁴⁾人情同于懷土兮，豈窮達而異心！⁽¹⁵⁾

惟日月之逾邁兮，俟河清其未極。⁽¹⁶⁾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騁力。⁽¹⁷⁾懼匏瓜之徒懸兮，畏井渫之莫食。⁽¹⁸⁾步棲遲以徙倚兮⁽¹⁹⁾，白日忽其將匿。風蕭瑟而并興兮⁽²⁰⁾，天慘慘而無色。獸狂顧以求群兮，鳥相鳴而舉翼。⁽²¹⁾原野其無人兮，征夫行而未息。⁽²²⁾心凄愴以感發(fā)兮，意忉怛而憯惻。⁽²³⁾循階除而下降兮⁽²⁴⁾，氣交憤于胸臆。夜參半而不寐兮，悵盤桓以反側。⁽²⁵⁾

【簡釋】

(1) 茲樓：湖北當陽城樓。聊：暫且。暇：閑暇。銷：消。

(2) 斯宇：這座城樓。敞：寬敞。仇：匹敵。

(3) 漳：漳水。浦：漳水通往下游的入口。沮（jū）：沮水。漳水與沮水在當陽以南合流，稱沮漳河，入長江。洲：水中島。

(4) 墳衍：高而平闊的地勢。皋隰（xí）：水邊低濕地。

(5) 彌：盡。陶牧：地名。昭丘：地名。

(6) 華實：花和果實。疇（chóu）：田地。

(7) 信：實在。土：家鄉(xiāng)。曾：語助詞，舒緩語氣。何足：怎么值得。少：短時。

(8) 紛濁：指時世動亂。遷逝：遷徙流亡。漫：長遠。逾：超過。紀：十二年為一紀。

(9) 任：禁受。

(10) 蔽荊山：被荊山遮蔽。荊山：山名。岑：小而高的山，這里指荊山的山峰。

(11) 修迥（jiǒng）：長，遠。漾：水長。

(12) 壅：阻塞。

(13) 尼父：孔子，字仲尼。父：古時對男子尊稱。在陳：據(jù)《論語·公冶長》載：孔子在陳因絕糧而嘆：“歸歟！歸歟！”因孔子的政治主張不被各國采用，而發(fā)出思歸長嘆。作者在此喻自己在荊州劉表處的處境和心情。

(14) 仲儀：春秋時楚國樂官，其被囚于晉國俘營中，仍彈楚國音樂。說明在異地困苦中仍不忘故鄉(xiāng)。莊舄（xì）：越人，原很窮，后在楚做官。在楚仍思念越國，唱越歌。

(15) 同：相同。窮達：窮困、通達。

(16) 惟：想。日月：時光。逾邁：越去越遠。河清：黃河變清。古人以為黃河一千年轉清一次，且預示太平盛世的到來。河清，在此喻太平盛世。極：到。

(17) 冀：希望。王道一平：王朝統(tǒng)治穩(wěn)定。假：借。高衢：大道。騁力：盡力馳騁。

(18) 匏瓜：一種葫蘆?！墩撜Z·陽貨》載，孔子說：“吾豈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徒懸：指無作為。徒：空。渫（xiè）：把井水淘干凈。莫食：無人來用。

(19) 棲遲：游息。徒倚：徘徊。

(20) 并興：同時刮起。

(21) 狂顧：指冷風蕭瑟中群獸亂奔尋找同類貌。顧：顧看。相：互相。舉：展。

(22) （qù）：寂靜。征夫：行人。

(23) 發(fā)：觸發(fā)。忉怛（dāo dá）：悲傷。憯（cǎn）惻：凄慘。

(24) 階除：樓的階梯。

(25) 夜參半：半夜的意思。盤桓：心思反復。

此賦作于東漢末社會戰(zhàn)亂、作者寄居于劉表時。作者深慮國家動亂、自己不得重用，且心懷危懼，而登樓抒寫悲憤。全詩言簡意深，節(jié)律優(yōu)暢，用典精當，且略見駢偶之風。是為賦中佳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