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金山寺

金山寺在今江蘇鎮(zhèn)江金山上。蘇軾在仕途上一直很不順利，宋英宗治平元年（1065）他罷鳳翔府簽判任，還朝判登聞鼓院；第二年父親病逝，返蜀守喪三年；熙寧二年（1069）回到京城，王安石變法已經(jīng)開始。蘇軾同王安石的政治主張歷來不同，遭到了王安石同黨的嫉恨。他們誣蔑蘇軾扶父喪返蜀時販運私鹽，蘇軾未作任何辯解，只求出任地方官以回避新黨。熙寧四年（1071）四月蘇軾被命為杭州通判，七月出京，十一月途經(jīng)鎮(zhèn)江，游金山寺，作此詩。由于仕途失意，因此，在這首詩中他抒發(fā)了對做官的厭倦，對故鄉(xiāng)的懷念，對歸隱江湖的向往。這首詩依次寫了來自故鄉(xiāng)的長江在白天（前八句）、黃昏（“羈愁”四句），月夜和月落后（“是時”六句）的不同景色，并由此產(chǎn)生了奇妙的幻想，覺得江山如此多嬌而自己卻不歸臥江湖，江神都在責(zé)怪自己了。全詩結(jié)構(gòu)謹嚴，首尾呼應(yīng)，想象豐富，筆力矯健，是蘇軾七言古詩的代表作。

我家江水初發(fā)源[1]，宦游直送江入海[2]。聞道潮頭一丈高，天寒尚有沙痕在。中泠南畔石盤陀[3]，古來出沒隨濤波。試登絕頂望鄉(xiāng)國[4]，江南江北青山多。羈愁畏晚尋歸楫[5]，山僧苦留看落日[6]。微風(fēng)萬頃靴紋細[7]，斷霞半空魚尾赤[8]。是時江月初生魄[9]，二更月落天深黑[10]。江心似有炬火明[11]，飛焰照山棲烏驚[12]。悵然歸臥心莫識[13]，非鬼非人竟何物？江山如此不歸山，江神見怪驚我頑。我謝江神豈得已[14]，有田不歸如江水[15]！

【翻譯】

我家住在長江開始發(fā)源的地方，

我外出做官，直送江水到海邊。

聽說潮水來時，潮浪高達一丈，

寒冷的冬天還能看見沙痕斑斑。

中泠泉南邊巨大的江石高低錯落，

自古以來就隨著江濤時隱時現(xiàn)。

登上金山的最高頂遙望故鄉(xiāng)，

長江南北眾多的青山遮住了視線。

旅愁纏繞又擔心天晚，忙尋歸船，

山僧苦苦挽留，要我欣賞落日的景觀。

微風(fēng)吹拂遼闊的江面，江波細如靴紋，

像魚尾一樣的片片晚霞，染紅了半邊天。

這時江月初升，剛剛泛起微弱的光環(huán)，

才打二更，月已西沉，到處漆黑一團。

在大江中心，好像燃起了明亮的火炬，

火光閃映山頭，把棲息的鳥兒驚散。

心中弄不清楚，只好迷惘地回去睡覺，

不是鬼也不像是人，究竟是什么光焰？

江山這樣壯觀，卻不歸臥山林，

江神都感到奇怪，認為我太愚頑。

我向江神告罪，并指著江水發(fā)誓：

沒法呵，有田可耕，哪會不歸臥林泉！

注釋

[1] 江：長江。蘇軾的家鄉(xiāng)眉山在岷江邊上，岷江是長江的支流，古人誤認為是長江上游，故此說他家是長江的發(fā)源地。

[2] 宦游：外出做官。蘇軾于嘉祐四年（1059）入京候官是沿岷江、長江出蜀的，這次赴杭州又來到近海的鎮(zhèn)江，故有此句。汪師韓說：“起二句將萬里程、半生事一筆道盡”（《蘇詩選評箋釋》卷三）。

[3] 中泠：泉名，在金山西北，泉水甘美，用以沖茶，被認為天下第一。畔：旁邊。盤陀：巨石不平的樣子。

[4] 絕頂：極頂，指金山最高處。鄉(xiāng)國：家鄉(xiāng)。

[5] 羈（jī機）愁：旅游在外的人的憂愁。楫：劃船的工具，這里代指船。

[6] 山僧：指金山寺長老寶覺、圓通。

[7] 萬頃：形容長江江面遼闊。靴紋：鞋上的紋路，比喻江面的波紋。

[8] 斷霞：此指成片的晚霞。魚尾赤：像魚尾一樣的紅。

[9] 是時：這時。魄：月初出時四周的微光。

[10] 更：舊時夜間計時單位，一夜分為五更，每更約兩小時。二更約為晚上十點左右。蘇軾是十一月三日游金山寺的，為月初，月落得很早。

[11] 炬火：這里指山林水澤在月黑之時常有野火閃現(xiàn)，有月即不可見。

[12] 棲烏：晚上歇息在巢里的烏鴉。

[13] 悵然：心情迷惘的樣子。心莫識：不認識那些炬火、飛焰究竟是什么東西，故有下句所寫的疑惑。

[14] 謝：告罪，道歉。豈得已：哪得已，即不得已。

[15] 如江水：古人常指水發(fā)誓，取明白如水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