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著是美麗的

小海初到單位的物業(yè)管理辦公室時，瘦瘦矮矮但又城府頗深的主任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后面啜一口清茶，舉著頭把同樣是瘦贏贏但卻高挑的小海上下打量了一番，說：你就負責抄表吧。小海就去抄表了。

每個月的下旬必須將抄好的各家水電表數(shù)報到財務，由財務在其工資數(shù)內扣除。所以小海的工作很重要。重要歸重要，小海覺得很辛苦。小海負責的社區(qū)有15棟樓，每棟48戶，一共720戶。每層樓14個臺階，那么每個門就要上下70個臺階，每棟樓就是280個臺階，如果哪一戶不在家，還得重復爬樓……那15棟樓的概念是多少？小海是個初中生，但這點工作量還是能夠算出來的。比起講究喝茶整天算計人的主任，比起講究喝酒場次的電工小姜，比起只會涂脂抹粉的小張，小海就覺得自己是全辦公室里最辛苦的人。

不過，小海也在這辛苦中覓得些許樂趣。登堂入室，大多的人家都對他笑臉相迎，有的還上杯茶上顆煙。小海不會抽煙，就擺手謝絕，實在讓不過，就把煙夾在耳朵上，圓格棱棱的頭上一邊夾一支煙，活像阿童木。后來，小海學會了抽煙，細細地吸一口，再緩緩吐出。小海時常是嘴里抽著耳朵上夾著兜里裝著。再后來，小海專門備了一個空煙盒，將那些煙放到盒子里，省得揉壞掉煙絲。走東家串西家，還可觀各家風景，從家具、物件的擺設和家里的整潔程度，可知這家主人的品位高下。當然，這些都是小樂趣。

小海是個有心人。誰家是什么職務，誰家是什么職稱，誰家手里捏的是實權，誰家手里只是虛權等等，小海在工作過程中把這些情況竟然摸了個八八九九。等到再收費的時候，小海就有意識有針對性地少寫點數(shù)字，還一再問那家的主人：對不對？對不對？小海想，反正單位一大片的家屬院，月月有虧，虧了公家也不能虧了個人。啥叫鋪路？這就叫鋪路。說不定鋪的還是高速路哩。這，才是大情趣。

工作依然是辛苦。小海辛苦，就想增加個幫手，可是瘦主任不置可否。這個時候，小海抽煙就很猛，深深地吸一口，急匆匆地吐出來，一縷煙霧向前行走一段再裊裊上升。煙一掐，抄表的數(shù)字就隨著小海的脾氣的大小而大小。有一次，一位剛剛退下來的處長猛地發(fā)現(xiàn)自己家的水電費突然比過去高出許多，本是失落人，見此，失落的心情更為失落，就追問小海。也許雙方的口氣都不太好，都有些生硬，兩人就吵起來了。退下來的處長借機鬧到領導那里，非要討論“茶水是涼是熱”的問題。這一下，小海成為眾矢之的，瘦主任就停了小海的職，發(fā)基本生活費，反省自己的工作責任心問題。

小海不用再急急忙忙去爬那數(shù)千級臺階了，倒也落個清閑自在。什么反省？不就是自我批評了事。小海也一支煙一杯茶地翻起了報紙，旁邊放幾張稿紙和學習資料，做做反省的樣子。過了兩三天，小海的兩包煙就抽完了，得買煙了。又過了十天半月，小海看同事們進進出出地忙著自己的事情，想上去幫忙，被婉拒了。小海已達到了每天能抽一包煙的程度，一支接一支，有時半天也就點一次煙。過了二十多天，瘦主任也不問他反省的如何，小海的心里就有些發(fā)毛。無論抄表這個工作如何辛苦，總歸是有人陪你的笑臉，有人給你敬煙倒茶，大小是個權。小海算是想明白了，只要自己干上這份差使，在這個社區(qū)來說自己就是有用的人，反過來你就是無用之人。

小海終于深刻地向瘦主任反省了自己的問題，并把問題提高到了“服務”的高度來認識。小海把自己的檢討雙手遞給寬大的老板臺那邊的瘦主任，半個身子伏在臺上，胳膊伸的老長老長，還不忘幽默自嘲地說一句：工作著是美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