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940

戰(zhàn)時札記 作者:圣埃克絮佩里 著


1940

我們注定會卷入戰(zhàn)爭……但是,如果最根本的問題無法得到解決,戰(zhàn)爭的結(jié)束就不過是其中一個對手的暫時性疲憊而已。

圣埃克絮佩里

讓·伊斯雷爾的回憶

第33飛行大隊第2飛行中隊的領(lǐng)導(dǎo)計劃充分利用不見星辰的完美夜空,于1940年1月12日實施夜間降落訓(xùn)練。飛行員必須在沒有強力照明的情況下著陸,唯一可以借助的,就是機場圍界限制區(qū)的燈光,這些燈光只能大致標出著陸地的坐標。

圣埃克絮佩里就是參與此次訓(xùn)練的飛行員之一。由于錯誤地解讀了地面上的燈光,他飛錯了線路,徑直撞到了運載著備用強力燈的卡車的路線上。距離地面還有幾英尺的時候,他才發(fā)現(xiàn)地面上的燈光不見了,這才意識到面前可能是一片漆黑的障礙物。

要止住飛機的下降,你必須把操縱桿向后拉起,以減小沉降,飛機才能上升。但圣??诵跖謇飬s把操縱桿向前推,飛機開始俯沖,輪子重重地砸在地面上,又從障礙物上面彈了過去,這時,他突然加大了引擎的轉(zhuǎn)速,提升了高度,飛機重新回到機場上空盤旋。

其他的任何操作都是沒有意義的。飛機距離地面太近了,極有可能會撞到卡車上。

圣埃克絮佩里并非是被迫無奈地“發(fā)明”了這樣一種操控方法。他只是巧妙地用上了——它出人意料地出現(xiàn)在了他的腦子里——這是他在郵政航空時所得到的教訓(xùn)。當時,他駕駛的是構(gòu)造精密的單發(fā)機型,在鄉(xiāng)村地帶進行迫降是時有發(fā)生的事情。如果選定的著陸點——在最后時刻——被證實已被溝渠截斷,你就必須讓輪子猛撞地面,才能彈跳著越過溝渠。

這種技術(shù)模模糊糊地埋藏在他記憶中的某個角落里,卻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靈光閃現(xiàn)。

所以,請不要跟我說圣??诵跖謇锊皇且幻麅?yōu)秀的飛行員,因為那天夜里,我就和他一起坐在前排座椅上。

給×的信

[1940年1月]

我飛了幾個小時來到了南錫……對于卡車事件的處理,我簡直蠢到家了,但我當時太緊張了。其根本原因很難說得清楚。如果你犯了一些無法挽回的錯誤,你最希望的就是能夠退回到錯誤發(fā)生的那個地方。你尤其不想談?wù)撨@件事,更不想這樣的事曾經(jīng)發(fā)生過。無可挽回之事只會徒增痛苦之情。世事更迭,看似波瀾不驚,突然之間,就會變故突生。剛剛發(fā)生的那件事,就像是天上的隕石倏忽墜下。你搬不動,也鉆不透。這片機場,昨天還空空如也,今天就被它霸占了,而我只能把它的存在也考慮在內(nèi)。你做了一個本不該做的動作——那么,接下來的事情也就注定了,就像原本可以隨意塑形的松軟陶泥突然間就硬化了。你會感受到真的不公何其沉重。不公,無法更改;不公,無從贖罪(這無疑是最大的不公)。不公就是那塊無形巨石,它的出現(xiàn)讓你只有一次機會可以重返人間。不公,就是對眼睛的欺騙。

看到黑色卡車的時候,它就在我身下30英尺,而我當時的速度接近每小時110英里。而我“應(yīng)該”向后拉起操縱桿,才能躲開它——我連百分之一秒的考慮時間都沒有。潛意識里最信賴的那個反應(yīng)起了作用。我無法回到事件的起點,也不能從中途至關(guān)重要的點重新開始。無疑,我選擇了正確的解決方案,但是,我同時也看到了另外一個方案,它看上去近在咫尺,和那個正確的方案非常相似。出于百分之一百的考慮,我選擇了“那個”方案。

……我不怕死,我怕的是有些東西即將成為過去;我并不害怕黑乎乎的卡車像怪物一樣出現(xiàn)在黑夜之中,但我害怕它所造成的混亂。當我在黑暗中再次繞著機場盤旋的時候,我?guī)缀跸氩黄鹱约簺]能找到著陸跑道,以及飛機可能會起火等等瑣事。我的心中和眼中,都只有一個更為嚴重的幻影。在你們眼中,飛機是可視的,因為機身模模糊糊地有些光亮。但是,對我來說,除了耀眼的燈光,就全是黑暗。當我選擇撞擊地面跳過卡車的時候,我的感覺就像是在地上挖了一個坑,挖到腰部以上那么深,然后才跳了出來。我的身后留下了一個凹坑,就像是按照我的模子做了一個巢。但我卻不知道自己在那個巢里面孵出了什么,也不知道在那個如圓形模具般的自己的胸腔里到底能找到什么。那群混蛋費了好長時間才把強光燈打開,我想:完了……我把他們?nèi)己α恕?/p>

降落之后,我看到你們所有人都在那兒……我坐到了車里,情緒極其低落。我并不急于返回,真的——這不難理解。

第二天,開車去拉斐特的時候,我覺得自己正在行駛的這條路是從另一條路分叉出來的——就是在我選擇撞向地面的那個時候分出來的——我的大腦來不及分析也來不及介入,我全部的反應(yīng)力也都被禁錮了。我正開著車前往拉斐特,但是另一個我,也就是選擇了另外一個方案的那個我,選擇了極其相似的方案的那個我,卻正在另一條路上駕車前行。于是,這個我,就狠狠地咬著自己的手指尖,對自己說:“要是我能用十分之一秒的時間再做一遍那個動作就好了。要是我能及時返回,歡歡樂樂地奔向人群就好了……那樣,我就不用忍受這可怕的夢魘了,我也就能夠高高興興地在奔向拉斐特的公路上享受陽光了……”

接下來,惱人的雜亂噪聲,調(diào)不好的車頭燈,以及這個物質(zhì)世界上所有的惰性,把我激怒了。另一個我卻正心不在焉地擺弄著車頭燈,嘴里還在說:“我遲到了,我會把你的車頭燈修好的?!蔽铱粗雌饋硭切┰O(shè)立著陸坐標的人是一伙的,就是那個坐標把最先的兩束燈光引向了障礙物。我異常氣憤,這在飛機檢查中是極大的疏忽。這似乎是說,“你可以起飛了,就這樣吧。起飛吧,只要一升空,就好了……”但是,對講機、機關(guān)槍和電臺卻全都是壞的,而且時間上也來不及再處理它們了,已經(jīng)有人滑入了黑暗之中,無法挽回了。而我,卻只能義憤填膺。

1月16日,第33飛行大隊第2飛行中隊轉(zhuǎn)移到了阿蒂蘇朗一帶。1月19日,在拉昂附近的蒙索·勒·瓦斯特村構(gòu)筑了簡陋的防御工事。圣??诵跖謇锷形催M行過任何軍事任務(wù)的飛行。

在第一次去拉斐特—蘇斯—雅爾軍事總部拜訪的時候,他見到了空軍司令官維爾曼將軍,隨后,他就要奔赴位于巴黎的空軍部,以獲取繼續(xù)留在第33飛行大隊第2飛行中隊的許可證。他的幾位好友,包括迪拉在內(nèi),策劃實施了一次“陰謀”,力求阻止他實現(xiàn)他的個人愿望,以便對他進行保護。

給×的信

[1940年1月中,于奧爾孔特]

今天或明天,我們就要轉(zhuǎn)移,因為德國和比利時聯(lián)合了,威脅更甚。我很難過,因為我要拆掉自己的營房。我對這座小小的農(nóng)舍,對這里的鄉(xiāng)村街道和跑道上的兵營,都已經(jīng)習(xí)慣了。

雪量允許的話,我們就可以起飛,但是雪還在下。我去看望了特圖將軍,他請我吃晚飯。我對所有的事情都進行了解釋,他也全都理解。然而,事情的解決既不取決于維爾曼,也不取決于甘末林……

僅僅是正確,還不夠。理性影響不了決策。但是,一談到甘末林、維爾曼、蓋伊·拉·尚布爾和達拉第,你就會說他們通曉事理,他們做出這樣的決策是“因為你是正確的”,其實你只不過是空懷一番哲理詩情罷了。他們對你并不在意。有效的方法只有一種:那就是面對面地接觸,用語言,憤怒和熱情……

我們還要繼續(xù)轉(zhuǎn)移,但地址卻還是不變……

給×的信

[1940年1月27日,于拉昂]

我很厭惡眼下的生活。中央暖氣系統(tǒng)和帶鏡子的衣柜,這是近乎奢華的中產(chǎn)階級生活。到了現(xiàn)在,我才漸漸發(fā)現(xiàn),我是多么喜愛奧爾孔特那種農(nóng)戶般的生活,雖然房間冰冷,街道泥濘還有積雪,但我覺得那些東西才是我身體的一部分;還有三萬五千英尺的高度,它讓我覺得既嚴肅又莊重。

我又一次迷失了——整個身心無法積聚到一起。我的期盼仍在,但我的人卻開始動搖了,很慢,非常緩慢。這毫無用處的機械死板的人生啊,我能做什么呢?

我不想過這種按部就班的生活,我想跟別人一樣保持沉默。我想自己應(yīng)該從外面回來,從我的農(nóng)莊,或是從三萬五千英尺的地方回來——徑直地,不帶一絲傲慢的影子、平等地、和他們一樣高高興興地唱歌——帶回了培育過我根基的美好大地;帶回了讓我伸展開自己枝葉的整片藍天;我還要帶回從各處吹來的風(fēng),以及寂寂無聲的寧靜,還有那份孤獨的自由。

在人群中,我也會覺得孤單——雖然我的身體和他們靠得很近,但頭腦卻還是我自己的,同時我還保留著自己的巢穴。但是現(xiàn)在,巢穴沒了,任我伸展的天空也沒了?,F(xiàn)在,我整個人都縮到了一起,我對自己毫無信心。他們就要把我扼殺窒息了。

不管怎樣,我曾經(jīng)欣賞過他們,到現(xiàn)在也很喜歡他們,毫無保留。但是,我無疑需要對他們進行一番描述。我對他們的理解,比他們自己還要到位——我對他們知根知底,了如指掌。但我對他們的連篇空話毫無興趣,除非他們不談自己。

因此,我在書中寫道:“她哭了,哭得一塌糊涂,因為她丟失了一串珠寶……她已經(jīng)哭了很久——卻不知道——身邊的每一顆珠寶都會隨死亡一起溜走……”

在這里,也是一樣。他們?nèi)康男袨槎急M收于我的心底,我和他們之間的距離甚至比他們自己還要近。但是現(xiàn)在,我需要空間。

因此他們就拿和珠寶相關(guān)的故事來煩我,但這根本就不是關(guān)乎珠寶的問題。

我只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能夠伸展枝條。但是如果他們扼殺了我,我就無法伸展。對于他們的自吹自擂,我毫無興趣。

我要去維特羅勒。我寧愿冒著死亡的危險,也不愿在這里被風(fēng)干。我發(fā)現(xiàn)自己又像在圖盧茲的時候一樣了,只是沒有那么孤獨。我渴望孤獨,甚至愿意為此而死。我是一臺生了銹的機器,渴求陌生的養(yǎng)料。我大哭著尋求幫助,我太需要啟迪了。啟迪我吧!若要不死,若要開花結(jié)果,我該如何去做?我到底在哪里?

我沉醉于美好的愿望——我像一棵橙子樹,深深地扎根在泥土中,但是,橙子樹卻無法移動,根下的土壤也很難改變。但我的本性卻是探索。我只知道,當我身陷困境,卻不知道去向何方的時候,我就是一棵笨拙的樹。

給×的信

[1940年1月末,于拉昂]

我從巴黎回來了,萎靡不振。他們不需要人手。你會覺得自己就是橋牌游戲中的第五個人。只有在飛機跑道上值夜班的時候,我才覺得自己還有些價值。只有我一個人在那里接聽電話,處理加密電文,站崗放哨。有些事情非我不可,所以我沒有時間睡覺。但是,只有這樣,我才能感覺到自己的心還在跳動……

給利昂·維爾特的信

[1940年2月,于拉昂]

親愛的利昂·維爾特

……這里冰冷刺骨,而我對生活也不甚了解,我不知道該怎么做才能保持內(nèi)心的平靜。因為目前我們還不會參與戰(zhàn)爭,所以我們被派來這里就只是希望什么事情都不要發(fā)生,我們幾乎就是在休養(yǎng)生息。其他人得以休息,是因為他們損失了17位成員,但是到目前為止,我卻什么事情都沒做過。如果你認為我的抗爭毫無道理,那么,我的休息——只會讓我覺得寒冷和不適——就更沒道理了。我們住在一座真正的“房子”里:房子里有餐廳和實實在在的中央加熱系統(tǒng);房間里的音樂聽起來不合時宜;夜里我也不用燃木生火了,但我卻喜歡生火,雖然那樣我會很冷,但是我覺得自己就像個生火的村夫。我更喜歡黎明時分冰冷的房間:冰冷的床鋪真是個好東西,因為你如果一動都不動,你就像是躺在一條溫暖的小河里;一旦你稍微動一動四肢,你就會掉進北冰洋一樣的海洋中。床上真是神奇,既有暖流又有冰川。事實上,我很討厭舒適,因為它扼殺一切,“溫和的氛圍”讓我覺得煩悶。夜晚,在這里,我置身于散熱器和穿衣鏡櫥柜之間,無須再體驗?zāi)欠N狩獵熊羆時才有的緊張氣氛;醒來之際,我也不用再走過那片紅色的地磚去到壁爐邊上——我曾經(jīng)對這段行程猶猶豫豫,因為我的牙齒會冷得直打戰(zhàn)。然而,當緊急命令出現(xiàn)的時候,我總是得不到召喚!你知道,我之所以從事眼下的工作,并不是因為戰(zhàn)爭于我有多少誘惑,而是因為在世事變幻、人手不足的局勢下,身處田園牧歌狀態(tài)之中的我需要借助某種東西才能強迫自己走出禁錮自我的那個貝殼。在這里,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待在保溫箱里。對于這種所謂的奢華,我根本無法接受,我想從第33飛行大隊第2飛行中隊調(diào)到第52飛行大隊第1飛行中隊去,他們?nèi)栽诼男凶约旱穆氊?zé)。無論如何,我都要跟這里徹底決裂。吉約梅上尉已經(jīng)被調(diào)到了別的地方,大隊長也換了。唱歌和做游戲已經(jīng)沒有了任何意義。利昂·維爾特,當你看到我們又是這副樣子的時候,你一定會傷心難過的……

我想告訴你一些你其實已經(jīng)知道的東西。我非常需要你,因為,首先,我認為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而且,你就是我的道德標桿。我想,我對事情的看法和你應(yīng)該是一樣的,因為你教過我。我經(jīng)常和你展開長時間的談?wù)?,而且——我絕不有失偏頗——我總是認為你是對的。而且,利昂·維爾特,我還特別喜歡和你一起坐在索恩河的河岸上,一邊嚼著鄉(xiāng)村面包和香腸,一邊喝著珀諾酒。我說不清楚為什么那個時刻能給我留下那般完美的滿足感,可是,我不用多說了,因為你知道的比我更清楚。當我再次重復(fù)這件事的時候,我仍覺得非常滿足。和平并不是什么抽象的東西——它終結(jié)不了危險,也完結(jié)不了寒冷,而我,卻對自己在奧爾孔特的表現(xiàn)感到驕傲,那時候,只要一醒來,我就會像個英雄一樣地沖向壁爐。和平就是坐在索恩河的河岸上,和利昂·維爾特一起吃著鄉(xiāng)村面包,啃著香腸也會覺得饒有意義。只是,香腸的味道不夠好,這讓我有些沮喪。

來看看我吧,不過,我們不到飛行大隊去,那里不僅令人難受,而且太過壓抑。我們一起外出,到蘭斯去待上一天,去找個好一點的小酒館,我給德拉熱打電話,讓他把卡姆和蘇珊娜一起叫出來。我請你們大吃一頓——快來幫我振作吧。你必須要快,因為我一旦調(diào)入第52飛行大隊第1飛行中隊,就會遠離巴黎了。

再見,維爾特,熱情地擁抱你。

托尼奧

我們?nèi)ダ旱挠⒓e館碰面,就在火車站附近。坐火車過來需要兩小時二十分鐘——很快。有一趟火車是晚上9點06分到。我們很快就可以聚在一起了。第二天,我就請假,和你一起去蘭斯(我找不到那里的教堂)。德拉熱會跟我們一起吃午飯或晚飯,他會開車送你回巴黎。意下如何?

我被深深地感動了,因為我在第33飛行大隊第2飛行中隊的第3小隊又找到了年輕的熱情,找到了彼此的信賴,找到了團隊精神。在原來的南美洲航線上,這些是我們最為看重的。

這里的一切都跟那時一模一樣,在這個小隊,我最重視的就是這里的領(lǐng)導(dǎo)者都還年輕,年長的專家都還保有著單純,飛行員們依舊忠誠,情同手足的友誼把他們凝聚在一起,他們興高采烈地同處一間小棚屋,圍著一臺破舊的留聲機,無暇顧及危險、泥濘和不適。

來到第3小隊,我感到幸福。

安托萬·德·圣??诵跖謇?/p>

1940年2月11日

1940年2月,圣??诵跖謇锇l(fā)明了一種測高設(shè)備,獲得了專利。他受命前往巴黎到國家科學(xué)研究院(CNRS)去工作。1940年1月22日,CNRS的主管在信中提出該設(shè)備“對于具備一定實際飛行知識的人而言作用巨大,作為飛行的必要設(shè)備,理應(yīng)得到研究院董事會的大力支持。德·圣??诵跖謇餀C長正是合適的人選?!?/p>

關(guān)于這次接觸,昂利·阿里亞斯解釋說:“當調(diào)任國家科學(xué)研究院的命令傳達到部隊的時候,圣??诵跖謇锔嬖V我說,他已經(jīng)接受了他的朋友吉羅杜的邀請,吉羅杜想讓他到美國擔(dān)任宣傳工作。而且,由于他本人從未參與過軍事飛行的任務(wù),因此,他對于接受這個任務(wù)充滿了疑慮。于是,他拒絕了?!?/p>

給媽媽的信

[1940年4月,于奧爾孔特]

我最親愛的媽媽:

我給您寫過信,真的,但是信弄丟了,我很難過。我病了一段時間,很厲害(莫名其妙地發(fā)高燒),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了,我又重新回到了部隊。

您可千萬不能拿我表面上的沉默無語來擠對我,因為事實上,我真的給您寫了信,而我生病的時候又極其難熬。您應(yīng)該知道我有多愛您,有多想您,有多擔(dān)心您。無論如何,我最希望的就是自己的家人能夠平安。

戰(zhàn)爭持續(xù)得越久,其對未來的危害就越大,憂慮就越有可能把我壓垮,因為我所擔(dān)心的那些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了我的身上。我尤其對不起親愛的孔蘇埃洛,我把她孤零零地丟在那里了。如果她到法國南部來避難,請務(wù)必收留她,看在我的分上,請您像對待女兒一樣對待她。

您的來信讓我感到非常傷心,因為信里面飽含著責(zé)備,而我想從您那里得到的,只是最溫情的言語。

你們有誰需要什么東西嗎?我愿意為你們做任何事情。

甜蜜地吻你 安托萬

第33飛行大隊第2飛行中隊

郵政區(qū)域897

給媽媽的信

[1940年,于奧爾孔特]

我正單膝跪地,給您寫信,正在等待一次已經(jīng)得以宣告卻尚未發(fā)生的炸彈襲擊。我在想您……我所擔(dān)心的就是您。

我沒有收到任何信件。它們到底去了哪里呢?這讓人有些傷神。但來自意大利方面的持續(xù)不斷的恐嚇則更讓我傷神,因為它把你們都置于危險之中。我覺得難以忍受,我太需要您的柔情了。為什么我所愛的人都要瀕臨危險呢?相比戰(zhàn)爭,我更擔(dān)憂人類的未來,更擔(dān)心那些被破壞的村莊和零散的家庭。我并不擔(dān)心死亡,但是我擔(dān)心在險境中瀕危的精神體系。我真希望我們所有人都能夠重聚在潔白的餐桌旁。

關(guān)于我的生活,沒有太多可說的。對于充滿危險的任務(wù),飲食和睡眠,有什么好說的呢,我只是覺得非常不滿。內(nèi)心迫切地呼喚著新的任務(wù)。我對于自己生存的這個時代的現(xiàn)狀相當不滿。接受危險,體驗危險,根本不足以平復(fù)一個人的道德良心。我唯一能夠找到的春天,只有在童年的記憶中才能再次閃現(xiàn):那是圣誕前夜燃燒的蠟燭的味道。今天,靈魂變成了沙漠,就要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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