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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論趙氏閨媛詩(代序)

趙氏閨媛詩注評 作者:岑玲 編著


綜論趙氏閨媛詩(代序)

岑玲

黔地自古為邊遠窮荒之地,歷來遠離中原發(fā)達文化,在唐代時更被柳宗元稱之為“播州非人所居(韓愈《柳子厚墓志銘》)”之地,但在清代中后期的一百多年間,在黔北一片方圓不過十來里的神奇土地上,卻出現(xiàn)了“沙灘文化”這個貴州文化史上的奇跡,它所產生的文化效應,綿延千里,歷時百年,沾溉甚遠,歷來為研究地方文化者所關注。

沙灘文化最具代表的文人是鄭珍、莫友芝、黎庶昌。歷來研究鄭莫黎者都論及了他們對貴州文化的振舉之功,但少有涉及家學淵源對其女眷的影響,本書是將西南碩儒鄭珍之女鄭淑昭夫家趙氏一門的閨媛詩加以注釋并簡評,以期讓更多的人了解晚清時期遵義的女性文學創(chuàng)作,不至使之湮沒于歷史的塵埃中被人所遺忘。

一、趙氏一門閨媛事跡

鄭珍之女鄭淑昭嫁與鄭珍所器重的弟子趙廷璜為妻,在家族文化的影響下,趙氏閨媛一門風雅,吟詩唱和,從相關的歷史材料中得知,她們其中四人有詩集傳世,這在貴州晚清文化史上,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她們是:鄭珍之女鄭淑昭(趙廷璜夫人)、趙廷璜妾唐貞、鄭淑昭長子趙怡之妾羅綿纖、次子趙懿之夫人華璇。

鄭淑昭(1826—1877年):趙廷璜夫人,字班班,生于道光六年(公元1826年)二月初十,卒于光緒三年(公元1877年)夏六月十二,終年52歲。道光28年(公元1848年)23歲時嫁與趙廷璜,為夫婦29年。有子三,趙怡、趙懿、趙恒。趙怡為進士,另二子為舉人。鄭淑昭詩凡五十六首,光緒二十年(公元1894年)四月,由其長子趙怡刊印于京師,為《樹萱背遺詩》一卷?!皹漭姹场睘猷嵤缯炎∷?。

唐貞(1869—1900年):字云英,四川新都縣人,趙廷璜妾。生于同治八年(公元1869年),卒于光緒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七月,終年32歲。光緒十一年(公元1885年)16歲時嫁與趙廷璜為妾,侍趙廷璜至綦江五年,隨趙廷璜到次子趙懿名山令之官所又三年,后又隨趙廷璜到嘉定、重慶、敘州、綦江、萬縣、云安之間又八年,與趙廷璜為夫婦16年。光緒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七月二十二日,趙廷璜病逝于綦江寓所,唐貞悲痛欲絕,安頓好丈夫的后事后服毒自盡殉夫,以此得到朝廷的旌表。唐貞無子女,以族孫趙宗復為嗣。其詩凡九十九首,由趙廷璜長子趙怡整理刊刻,為《云英吟卷》一卷?!霸朴ⅰ睘橼w廷璜賜唐貞的字。

羅綿纖(1876—1914年):四川什邡羅村人,趙怡(趙廷璜與鄭淑昭之長子)妾。生于光緒二年(公元1876年),卒于民國4年(公元1914年),終年39歲。光緒十八年(公元1892年)17歲時嫁與趙怡為妾,此時趙怡妻鄭紈(鄭珍之孫女)已過世四年,但她仰慕鄭紈的賢德與大家風范,故終以小妾之禮侍趙怡,隨趙怡至新津石泉任所及其他官所。辛亥年(公元1911年),年僅17歲的兒子宗祜病死于路途中;次年(公元1912年),年僅15歲的女兒琚又病死于錦里(成都)。1914年七月二十五日,趙怡病逝,羅綿纖亦效仿婆婆唐貞,服毒自盡以殉其夫,與趙怡為夫婦22年。其詩凡一百一十六首,在羅綿纖生前其詩經趙怡審定,在她殉夫死后,趙怡弟趙懿囑山陰胡薇元(胡薇元中進士后曾在四川為官)刪節(jié),使成定本,為《香草樓詩卷》一卷。香草樓為羅綿纖住所之名。

華璇(1857—1907年):趙懿的夫人(趙廷璜與鄭淑昭次子)。生于咸豐七年(公元1857年),卒于光緒三十三年(公元1907年),終年51歲。華璇是遵義華正倫之女,華聯(lián)輝之侄。其詩凡一百五十余首,詩集名為《問字樓詩稿》,惜其散佚難尋,僅于《續(xù)遵義府志》卷二十四列傳七得其佚詩六首。問字樓為華璇住所之名。

二、女性涉足詩壇的時代風氣影響

中國向稱詩禮之邦,中國文學的發(fā)展源遠流長,在漫長的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中,一部中國文學史其實就是男性的文學史,就是那些纏綿悱惻的閨怨宮怨乃至棄婦之類的詩詞也都是出自男性之手,女性文學從來就是缺席的。但從相傳許穆夫人所作的《載馳》開始,歷代皆有杰出的女性作家,其中不乏一些直欲壓倒須眉之才女,如李清照。但在浩瀚的一部中國文學史中,女性作家畢竟是寥若晨星,而這種狀況在明代之后發(fā)生了極大的變化。據(jù)胡文楷《歷代婦女著作考》著錄有女作家凡4000余人,而明清兩代就有3750余人,占中國古代女作家的90%以上,特別是清代女作家更多,約3500余人,其中江浙兩省又占了80%。對于明清兩代婦女文學的繁榮及其原因,近年來論者多有探討,不外是社會政治,經濟文化諸多方面的原因,此不贅述。

女性文學創(chuàng)作在明清之際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繁盛局面。這種繁盛的局面又表現(xiàn)出幾個顯著的特征:

創(chuàng)作主體的家庭化

明代末年,江南女子已有姐妹、母女、婆媳一門皆詩的風雅之事,如明末清初吳江葉氏午夢堂,一門風雅,相映生輝。葉紹袁妻沈宜修,是明代大戲曲家沈璟的侄女,工詩詞,所生五女八男均有文采,第六子葉燮為著名詩論家,長女葉紈紈、次女葉小紈、三女葉小鸞、五女葉小繁、三兒媳沈憲英均工詩詞,著有詩集。其作品統(tǒng)由葉紹袁匯刊入《午夢堂全集》,廣為流傳。到了清代,詩風益熾,特別是富庶的江、浙一帶,閨中詩才輩出。女子于相夫課子之暇,也能以詞章播名藝林。據(jù)胡文楷先生《歷代婦女著作考?自序》所言:“清代婦人之集,超軼前代,數(shù)逾三千。”

創(chuàng)作題材的多樣化

舉凡詩詞、曲賦、小說、戲曲、彈詞等等,女性作家均有佳作,并且介入了文學評論,其中特別是女性評女性的作品,更是值得研究的題目。

女性創(chuàng)作的團體化

女性從閨閣吟詠走向閨閣之外結社,這是女性文學由個體走向群體活動的重要一步,也標志著中國古代女性創(chuàng)作進入了一個新階段。明末女子也如男性文人一樣結社立派,此風到清時尚盛。如清初錢塘御史錢肇修的母親顧玉蕊,工詩文駢體,曾集合能詩之女子,成立蕉園詩社,當時有著名的“蕉園五子”(徐燦、柴靜儀、朱柔則、林以寧、錢云儀)。她們或在節(jié)日相邀,飲酒賞花、或閨中聚首,談論琴棋書畫和切磋詩藝、或登山泛舟,或訪古探幽,每次雅集,均會有詩詞唱和。結社吟詩作為一種時代風尚流行開來,清代女子便不再滿足于一家一戶自我娛樂的唱和,而希望有交流、競爭的機會,于是同里女子結詩社之舉應運而生?!都t樓夢》中的海棠詩社就是此種風氣之真實寫照。

女性創(chuàng)作的社會化

明清時期,文人都喜好招收女弟子,如晚明的李贄,清代中期的袁枚、陳文述以及晚清的俞樾等,設帳收徒,其中就有不少是當時的閨秀。究其原因,一方面,文化的繁榮和風氣的開通使得文人能夠不拘于世俗偏見,欣賞并推崇才女;另一方面,較之平常女子,才女求證自我能力和價值的愿望也更強烈一些,所以更希望得到名師指點。袁枚招收隨園女弟子,此舉雖遭道學家們的強烈攻訐,但這種新的趨向表明了社會逐漸對女性文采的認同,也在一定程度上表明男女有別、男尊女卑的傳統(tǒng)觀念正在逐漸松散和走向瓦解。這些女詩人互通聲氣,以詩會友,對世俗偏見形成了有力的挑戰(zhàn)。袁枚曾經編輯《隨園女弟子詩選》,又著有《隨園詩話》,表彰門下女弟子。

盡管清代女詩人不乏才情,并結社聯(lián)吟,頗有聲勢,但“數(shù)逾三千”的清代婦女詩文集,能夠流傳至今的并不多。且因婦女生活的相對封閉狀態(tài),作品內容題材仍難出閨房之囿。

遵義地處偏僻,婦女的文學創(chuàng)作規(guī)模及成就故不可與江浙一帶的蔚為大觀同日而語,但趙氏閨媛詩歌創(chuàng)作的現(xiàn)象受時代風氣之影響,也有上述女性文學創(chuàng)作的特點。

首先是它的家族化。婆媳四人均有詩集傳世,這在貴州實屬罕見,且沙灘文化本身就具有家族化的特點。

其次,時代風氣之影響。明清之際,婦女的文學創(chuàng)作進入一個前所未有的高潮,著作之豐,人數(shù)之眾,為歷代所未有。黔地雖僻遠,但也受此風浸潤,加上沙灘文化所形成的地域性文化圈的特點,故而在趙氏閨媛詩中也不乏與詩友的宴集唱和、贈答之作,如唐貞的《次盧雪漪春山閑望韻》、《和陳靜宜落花》、《分詠得班姬辭輦》、《分詠得綠珠墜樓》、羅綿纖的《村居次希道原韻》、《詠白蓮次希道公子韻》、《次韻碧簫聽鶯》、《次韻和碧簫夢鹿亭玩月》、《偶詠贈碧簫》、《聞蟬次韻碧簫》、《詠雪》等就表現(xiàn)了這種風氣。有的時候就是家人的唱和,或是隨情賦詩。如鄭淑昭的《病起抒懷再次前韻》、唐貞的《次韻答次咸病中作》、羅綿纖的《武陽官舍初夏偶興呈郎主》、《立秋日呈郎主索和》、《春日同人宴集二仙庵》等。此類詩的數(shù)量雖不是很多,但它畢竟反映出趙氏閨媛詩在特殊的文化氛圍中受時代風氣之影響表現(xiàn)出來的詩歌創(chuàng)作的半開放性。此種情形在遵義的其他女詩人的創(chuàng)作中也能見到,如鄭珍輯錄的播州自明萬歷至清咸豐252年間詩歌的詩集《播雅》中,輯有明代一人、清代八人的女性詩歌,其間多是女詩人的身世悲慨之作,雖不屬于同一家族,但也同樣有次韻之作。這些都可說明女性文采風雅的時代風氣對僻遠窮荒西南一隅的輻射影響。

三、家學影響及本人潛心努力

明清兩代,由于經濟的繁榮,文化的發(fā)展和社會的相對穩(wěn)定,出現(xiàn)了許多文學世家。這種文化氛圍對女性產生影響,于是形成家庭中一代或數(shù)代女性的文學群體,往往是一門風雅,作家輩出。這種家庭文化的繁榮,既有經濟因素和社會因素,但更多的還是根基于人文環(huán)境氛圍,即詩禮之邦、書香門第的文化傳統(tǒng),以及重視教育特別是家庭教育對女性的熏陶。

被譽為“西南碩儒”的鄭珍,在詩歌、文字學方面取得的巨大成就,歷來得到研究者極高的推崇,如錢仲聯(lián)先生言“鄭子尹詩,清代第一”,“清詩三百年,王氣在夜郎”。以鄭珍為代表的鄭、莫、黎所組成的沙灘文化群體,以其獨特的地域文化特色對遵義文化乃至貴州文化所產生的影響,沾溉甚遠,流波所及,直至今日。在當日家族文化氛圍中,女子也浸潤詩風,研墨習詩,最具代表性的是鄭珍之女鄭淑昭從小就得到父親鄭珍的悉心教育,深得鄭珍學問特別是詩才之陶冶。在適遵義縣平水里人趙廷璜后,其家學淵源影響了趙氏一門,婆媳四人有四卷詩留世,這確是遵義文化的一個奇跡。山陰胡薇元在為羅綿纖所題《羅烈婦墓志銘》中云:“何趙氏之多賢媛而悉善詩耶?則閨門穆雍,詩禮之有以陶淑其性情也?!边@里已清楚地指出了趙氏家族的文化氛圍對一門閨媛的深刻影響。

首先,家族的文化氛圍,使得這些女性能有學習中國傳統(tǒng)文化特別是女性文學創(chuàng)作的條件和機會,同時,身為才子之婦,也驅使著她們想盡量去融入這種文化氛圍之中。如鄭淑昭的《抄錄歷朝閨秀詩畢,書八韻于后》:

追溯閨人杰,名章漢魏遐。柔情詠紈扇,哀怨訴胡笳。后世趨澆薄,文言尚縟華。斷腸憐句苦,漱玉詡詞葩。黃屈先朝雅,柴王近世夸。筆宜稱大手,慧豈拾人牙。婦事原非重,前修亦罕加。女才何足貴,姑姪羨班家。

詩中幾乎是列舉了歷朝婦女文學創(chuàng)作中所有卓有成就的才女,欲踵武其后之情溢于言表,這些才女的作品正是趙氏閨媛學習詩歌創(chuàng)作的最佳范本。

如唐貞的《讀書有感》:

生小農家女,何知古與今。自慚葑菲質,幸親儒雅林。德門萃賢媛,雅伴聯(lián)幽襟。巾櫛多閑暇,典籍得研尋。初誦曹家誡,口齒澀難禁。十年學拈毫,偶或成一吟。近來拋女紅,古癖奄在心。居然陶令居,臥起弄書琴。女君實賢圣,未及侍巾簪。時持一瓣香,魂夢親容音。萱背有芳躅,懷嚮亦何深。

詩中寫了讀書的萬端感慨,有嫁于書香門第的慶幸,有與眾賢媛結伴吟詩之樂,有十年讀書之艱辛,有終有所成的喜悅,有對身為女性的惋惜,有對家鄉(xiāng)和親人的懷念,真是百感交集,集于筆端。

另如羅綿纖的《讀蔡女胡笳十八拍》、《學張夫人拜新月》也表現(xiàn)了向古代女性作家學習詩歌創(chuàng)作的情況和仰慕之情。

其次,趙廷璜直接受教于鄭珍,是鄭珍學問的傳承人之一。趙廷璜少時,家本寒素,喜讀書而沒有條件,故常常懷揣書本而勞作,“有富賈勸錫齡(趙廷璜之父)曰:‘一門孝秀而不救貧,盍棄儒而習賈乎?’廷璜泣告母,不肯廢去,于是從學于征君(即鄭珍),得涉許鄭門戶,旁及金石篆隸之書,詩古文辭,悉深研究之?!保ā独m(xù)遵義府志》卷二十上,列傳一)正是這種對學問的慕求及刻苦得到了鄭珍的賞識,也成就了他和鄭淑昭的姻緣,由于這種特殊的關系,其詩風跟鄭珍有直接的師承關系,同時也對身邊的女眷產生了比較大的影響。

再次,鄭淑昭是鄭珍的女兒,在父親的身邊,耳濡目染,也會對鄭珍的詩風有所體悟。在趙家,鄭淑昭事親敬,教子嚴,“濡染家學,婦德母儀,一世楷模,詩詞亦綽有大家風范”(《續(xù)遵義府志》卷二十三列傳五.列女)。其詩承傳乃父風范且又有女性的溫婉細膩,加上鄭淑昭賢淑善良帶來的德隆望尊,也對其他的女眷有帶動之力。綜觀趙氏閨媛詩,我們不難看到鄭珍以學問為根柢的古樸典雅詩風之影響。

除了上述家庭文化背景的影響之外,還有趙氏閨媛自身的潛心努力。她們浸潤于家族濃郁的文化氛圍中,孜孜不倦,刻苦學習,天長日久而終有所成。

趙廷璜所作的《亡室鄭宜人墓志》云:“宜人性孝謹,嗜讀六經四子書,間亦學吟詠。自歸我,值奇窮,頻年饑驅,客諸侯間,每除夕一歸省,過上元,即又橐筆負硯出。……暇則手執(zhí)一卷,或抄或讀,與諸兒女講誦不輟。”

趙怡所作的《云英吟卷?事略》云:“孺人幼,雖識字未博,然嘗誦詩、四書,及先府君授以劉向列女傳,及班大家女誡諸篇,益達婦女大義?!叶嗖貢咏韵舱勎氖?,孺人泛觀古今傳記,以及稗官野乘,里巷不典之書,而至其忠貞義烈,名節(jié)獨行故事輒好尋人與共談說。”

趙恒《云英吟卷跋》云:唐孺人(唐貞)“初亦識字,及歸我先大夫,入門,見吾家多藏書,又門內皆喜吟諷,曰:‘吾何修得此者,不今之學,辜負此生矣?!鞀^然讀書,每至夜分燈灺,猶咿唔伏案不輟,若恐人先我知。見古今名媛詩辭書畫,雖片紙靡不欣賞咨嗟,自恨弗及。十余年來,積詩數(shù)百首盈妝篋,手錄成卷,置枕上,背人輒吟哦塗竄,期當意乃已?!?/p>

山陰胡薇元撰《羅烈婦墓志銘》云:羅綿纖嫁到趙家,趙家“一門風雅,姒娣子女皆能詩,遂顧而樂之。時時就幼漁(趙怡字)學書,為之講解古今大義,取古賢女事為譬喻析說,姬端立靜聽,有所領悟,不數(shù)年,竟能詩,與家人唱和,孜孜不倦,詩字頗近幼漁”。趙宗獻(趙怡嫡子)《庶母羅孺人事略》云:羅綿纖“凡有作,必祈合先君詩法神韻風骨而后已。每當午涼夕月,茗盅香灺,眾談傾座,則默不作一語,而渺漠于煙云樹鳥之趣,沉冥于鏗鏘韻味之間,蓋已深浹,洽乎詩境矣。”

《續(xù)遵義府志》卷二十四列傳七記載趙懿妻華璇:“性沉靜篤厚,自幼喜讀書史。懿豪于詩,璇常吟詠,每深夜不息燭,所作詩頗有溫柔敦厚之意。”

從以上所引資料看出,特殊的文化氛圍固然有其重要的熏染作用,但是跟她們自己的聰慧與刻苦自勵也有很大關系。這些詩歌都是趙氏閨媛們在詩歌的王國里刻苦追尋并以畢生心血去經營的結果。

四、清代節(jié)烈觀的影響

在趙氏閨媛詩人中,趙廷璜之妾唐貞和趙怡之妾羅綿纖婆媳兩人都是殉夫而死,唐貞為此還受到朝廷的旌表。從兩人詩集前的墓志銘、事略及文后的跋等文中,可以看出當時趙氏一門及親友們對這種事情的由衷推崇和由此帶來的家族榮耀感。

《云英吟卷》山陰胡薇元序:“其死也能從容就義,獲旌于朝,稱奇烈女子,然出于趙氏禮讓之門,則又習與性成,若不足異矣?!?/p>

《云英吟卷》貴陽陳矩題:“千里獲從游,山川助詩思。有才不自矜,妙解尊卑意。追隨十六載,殉身明大義?!?/p>

山陰胡薇元撰《羅烈婦墓志銘》:“嗚呼,烈矣!夫土地定位而綱常著,奇喆倡蹈而模范立。是故板蕩之交,平昔好名流,談忠孝,一旦新舊易,冰暑更,稱兵執(zhí)旃,指為醜虜,形諸歌詠,舉世不以為羞,以視姬之赴義從容,豈不大相懸絕也哉?……而薇元為之銘曰:于嗟烈婦正氣留,生榜名賢死千秋。歌薇嫠緯志同儔,為世坊表人稱謳?!?/p>

趙宗獻(趙怡嫡子)《庶母羅孺人事略》:“嗚呼,吾家自先大父側室唐孺人殉節(jié),至今僅十五年,唐孺人之貞烈特行,已足暴于人人。不幸吾先君以悼傷遷改之際,流離轉徙之身,憔悴悲郁,病卒于成都僑寓。是夕,吾庶母羅孺人復以身殉,嗚呼,慘矣!……孺人事先君二十三年,進退無違德,與家人居,益以卑遜自約,今年三十有九。適先君捐館舍,復能從容委軀殉義,卒成生平大愿,謂非素稔禮教之大者,寧能如是?殆亦極婦女之難能者矣?!?/p>

從以上所引內容可看出,親友都認為殉節(jié)是奇烈女子“素稔禮教”而作出的莊嚴選擇,其美名足可以彪炳千秋,為世楷模。人們對殉夫這種殘酷事情的贊美態(tài)度,表明了明清以來愈演愈烈的節(jié)烈觀的深刻影響。

自從班昭將“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寫進《女誡》后,貞節(jié)觀就成為了封建禮教衡量婦女德行的標尺,從此歷代都有朝廷旌表節(jié)烈婦女,從國家的行政高度推崇女性的節(jié)烈。在宋代禮教的熱烈提倡下,又經過元明時代的推進,到了清朝節(jié)烈觀變得異常的盛行,那種狂熱和癡迷使之差不多成了一種宗教,家有烈女貞女家族將之引以為榮,安徽徽州的牌坊群可作為代表。近人董家遵據(jù)《古今圖書集成》統(tǒng)計的明代至清前期的節(jié)婦、烈婦數(shù)量的劇增,正反映了這種趨勢。甚至為了家族利益榮耀強迫女子殉節(jié)的事也時有發(fā)生,清代福建地區(qū)流行的一首民歌,就形象地表現(xiàn)了這種畸形的趨從:

閩風生女半不舉,長大期之作烈女。婿死無端女亦亡,鴆酒在尊繩在梁。女兒貪生奈逼迫,斷腸幽怨在胸臆。族人歡笑女兒死,請旌藉以傳姓氏。三丈華表朝樹門,夜聞新鬼求返魂。

遵義雖地處偏僻,但在明清之際封建節(jié)烈觀的影響和人們的盲目效仿卻一點也不遜色于其他地方,從《遵義府志》和《續(xù)遵義府志》的“列女傳”中,能看到太多鮮血淋漓的實例,其事跡之慘烈,人數(shù)之眾多,讓人觸目驚心。從趙氏詩中可以看出,封建禮教不僅僅是旁人的倡導和推崇,趙氏閨媛都從歷代恪守禮教的女子行為范式和《女誡》、《列女傳》一類書中找到了自己的行為圭臬。如羅綿纖《夜寒不寐》:“雪竹敲窗隔綺疏,金猊煙冷博山爐。夜深香被難成夢,起讀床頭列女書”。當女性像殉道者一樣把遵循封建道德作為自覺意識而不惜用生命去維護它的時候,就不能不說是女性真正的悲劇了。當然從唐貞和羅綿纖的生平事跡中可以體會她們生命的蒼涼和無奈,唐貞無子女,丈夫就是唯一的依靠;羅綿纖的兒子和女兒在兩年中相繼夭折,丈夫在隔年又病逝,這樣殘酷的打擊也實在讓人難以承受,這應該是她們無意于人世的原因之一,但無論怎樣,殉夫的行為也難以排除節(jié)烈觀的陰影,畢竟生命是最可貴的。

五、趙氏閨媛詩的內容

縱觀趙氏閨媛詩,由于囿于生活境界之狹窄,其內容大致不出古代婦女詩詞之傳統(tǒng)范疇,如傷春、悲秋、相思、離別。雨絲風片、春花秋月,都會在敏感多情而細膩的女人心中引起層層情感的漣漪。

如鄭淑昭的《秋夜曲》:

商飚凄緊催檐馬,梧桐葉落空階下。鳳仙灼灼繞蘭閨,流螢個個粘鴛瓦。誰家長笛韻悠悠,河淺星疏子夜秋。扶上高樓望明月,月明依舊使人愁。

如唐貞的《夜雨》:

凄凄夜雨灑蒼苔,獨坐窗寒怯未開。滴斷愁腸人不寐,秋風落葉滿荒臺。如羅綿纖的《寓目》:

寓目春江上,繁花水外明。山扉晴日映,溪徑暖云生。燕子爭巢入,鳧雛逐浪輕。歸帆空想望,芳草極南平。

如華璇的《秋懷》:

西風蕭颯動榆枌,蟋蟀秋聲不可聞。一片凄清千里淚,倚云遙灑故山墳。

在傳統(tǒng)婦女詩詞的題材范圍之外,趙氏閨媛詩還注入了家風影響的特點。

鄭珍家從其母親開始,就十分重視勤儉持家、辛勤勞作、寬厚待人的良好家風的養(yǎng)成,這些優(yōu)良品質在趙氏一門的女性那里得到了最好的傳承。

如鄭淑昭的《春日種菜作歌以示女蕙婦鄭紈》、《種桑吟》、《巫溪飼蠶吟》,表現(xiàn)了親自勞作并對晚輩的言傳身教及不辭勞苦向別人傳授勞動經驗的崇高責任感。

四人的詩集中,都表現(xiàn)了對丈夫的深惋依戀之情。如鄭淑昭的《病起書懷再次前韻》、《元夜》等。其《外主五十初度》云:

瞬息光陰五十秋,艱辛艾服錦江頭。兩行白發(fā)知同苦,滿眼黃花帶遠愁。自愧案眉空主饋,何時琴鶴載歸舟。惟將延壽一杯酒,兒女燈前唱祝壽。

唐貞的《家主賜字云英》:

謾比云英掌上身,千春惟有妾隨君。此身合伴東坡老,定是朝云是暮云。

羅綿纖的《元旦試筆呈句郎主》、《接郎主書》、《秋夜侍郎主攜家人泛舟》、《除夕》等,特別是《侍郎主尋濯錦江邊舊游見梅花賦贈二首》于詩后附一小段文字表現(xiàn)其對丈夫深深的愛戀和對此一段姻緣的慶幸之情,“憶昔與郎君初遇江頭,郎君戲索花枝于群侶,皆不肯應,時余嬌小,獨笑獻一枝,此蓋有天緣也”。

另如《香囊繡呈郎主》:線比情思細,針拈玉指勻。置郎懷袖側,時念貼身人。

《偶成》:

無才薄命愧嬌柔,幸托文章學士休。不及朝云事蘇子,風華人共說千秋。

在動蕩的歲月,趙氏之閨媛也經歷了家庭的變遷、親人的生離死別,在她們的詩中,也往往能見到亂離之音,充滿了凄楚與酸辛。

如:鄭淑昭《歸寧登子午山梅峐》:

少小生山中,不知世塵喧。前有梅花峐,清絕當其門。梅花冬月茂,皪的藏孤邨。阿耶過鄰女,相攜花底間。兒群好嬉弄,背人如飛翻。五月暗偷果,緣木輕猱猿。自從別離后,廿載經寒暄。歸寧北堂上,重登故林園。荊棘深無徑,梅花空自緐。回身舊廬畔,基磴沒無痕。累累三五冢,悽愴祖父魂。我念黃梅子,梅子黃愈酸。將酸比世味,怛惻聲為吞。

詩人重歸故里,少年的歡樂時光依稀仿佛,親人的音容笑貌宛然猶存,而斯人已逝,唯余累累冢墳。故鄉(xiāng)的蕭瑟與人世的蒼涼交融于心,不能自已。

如鄭淑昭的《梨花樹下作》:

波濤掀空雪翻綺,昨日行吟此花里。銀云散徑迷西東,今日此花千樹空。繁華能得幾時好,況復凝姿尤易老。君看花下昔成蹊,而今寂寞誰來掃。卻嫌風雨太多情,須臾幻示人枯榮。剪玉裁冰浩無數(shù),故園此日知何如。

詩人從無情風雨催花的凄楚中,體悟到了人世榮枯的迅疾?!熬础倍浯笥辛主煊瘛对峄ㄒ鳌分L調,而結句兼及了思鄉(xiāng)之情。

如唐貞的《送乃康歸故里》:

戚戚竟何事,離腸對綺筵。一身行自慎,千里喜先旋。遠樹遮鄉(xiāng)國,秋波滯客船。從茲分別去,相會又何年。

詩中乃康即趙愷,為趙怡的堂弟。此為送別之詩,由堂弟的歸鄉(xiāng)而引發(fā)了離愁別緒和強烈的思鄉(xiāng)之情。

羅綿纖的《奉送郎主扶親柩歸里》:

鄨樹巴云千里陰,悽扶親柩返鄉(xiāng)林。王戎已是支雞骨,更歷樓關冰雪深。

丈夫扶親柩歸鄉(xiāng),余下的只有滿目的凄楚與蒼涼。

《藤花架下憶亡女琚》:

輕寒薄暖凈無塵,紫蔓朱藤照眼新。依舊去年香滿架,傷心不見詠花人。

去年的花今年依舊,卻不見了愛女的笑顏,傷心慘怛,令人斷腸。

如華璇《亡夫生日設祭》:

傷心事事成哀慟,嗚呼吞聲死別離。懸弧之期又今日,堂前泣奠沾裳衣。陰風慘淡魂歸來,肴饈未餐我心悲。兩男兩女并隨叩,不見舉案雙齊眉。嗟嗟不見舉案雙齊眉。

亡夫生日設祭,陰陽兩隔,陰風慘淡,肴饈未餐,只有隨拜的兒女,卻沒有了舉案齊眉的知己。生離死別,令人哀慟。

在她們的詩中,還彌漫著濃郁的親情和友情,

如鄭淑昭《正月十四日先妣生辰》:

春風一夜漏聲長,枕上思親欲斷腸。兒女哪知哀未忘,醒呼燈節(jié)要輝皇。

《送二子鄉(xiāng)試》:

別路晚風侵戶涼,含情獨步意絲長。卻同雁子銜蘆去,可許雙襟惹桂香。

《夜坐憶怡懿二子》

風動簾鉤夢不成,黃花腳下亂蛩聲。丁東漏盡芭蕉響,憶爾同心戀母情。

如唐貞的《思親》:

十年猶未見阿娘,枕上思親淚數(shù)行。恰夢歸寧又驚醒,此生合姓女蘿唐。

《懷遠》:

十年無此別,江上已深秋。綠竹含凄韻,黃花動遠愁。清砧孤夢坼,寒月旅魂收。風雨故人在,晨昏伯子憂。平生最蕭瑟,扶老錦城游。(時長公子鄨生棄官歸蜀從侍)

其他如《中秋夜望月懷朱娣》、《立秋夜懷長公子鄨生吳中》、《留天水族朱娣》、《問玉芙孺人病》。

如羅綿纖的《聞碧簫為作繡履先作詩謝之》、《得碧簫錦城書》、《夏日懷碧簫》等。

在趙氏閨媛詩中最引人關注的是詩中展示的異鄉(xiāng)風土人情,讓人們感受到了詩人走出山鄉(xiāng)后眼界及詩歌內容的拓展。如羅綿纖的《酉山晚眺》描繪了羌族聚居山寨獨特的景致,詩歌展示了羌族當?shù)氐臍v史文化,而“趁墟”、“羌女”、“渡笮歸”等富有濃郁的異域生活氣息。

六、趙氏閨媛詩的藝術特點

趙氏閨媛詩風格古樸典雅,頗有鄭珍遺風,并具有對傳統(tǒng)古典詩歌的繼承。形式上以五七言近體詩為主,間有五七言古詩及少量雜言詩,其五七言近體詩頗見功力,詩中不乏經典的屬對之句。其詩歌創(chuàng)作來源于家學、書本及對生活的體驗,從中可見趙氏閨媛深厚的古典詩歌文化底蘊。作為生活于山區(qū)視野相對狹窄的女性而言,真真是難能可貴了。

趙氏閨媛詩同其他古代女性文學創(chuàng)作一樣,摒棄了任何的功利色彩,詩歌于她們只是生命體驗的彰顯。她們把詩歌作為抒發(fā)情感的載體,傾盡畢生的精力和心血苦心孤詣地去經營它,故真情實感是其共同的特征。在藝術手法上,主要有以下幾個特點:

用典:

鄭淑昭《見雪偶成》“閑教女兒吟絮句,詩成寧讓謝安家”,來自于東晉謝道蘊詠雪句“未若柳絮因風起”的典故。

唐貞《鷦鷯巢》詩題取意于莊子《逍遙游》中“鷦鷯巢于深林,不過一枝;鼴鼠飲于河,不過滿腹”,《讀書有感》:“自慚葑菲質,幸親儒雅林”。源自《詩經.邶風.谷風》“采葑采菲,無以下體”句?!恫∑稹贰胺指妒虄汉熣Ь?,薔薇時送晚香來”,取意于李清照詞《如夢令》“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句?!洞蜗涛骞郁咂淙嫒松?,奉家主命作詩壽之》“萊衣雙錦列椿堂,兒女成行跪拜忙”,此出自古代孝子老萊子戲彩斑衣以娛雙親的典故。

羅綿纖《新秋夜》“誰家已動班姬怨,紈扇清歌哀韻流”,用班婕妤作《怨歌行》以紈扇寄寓失寵之悲辛的典故。

化用詩詞成句:

唐貞《春初憶鶴巖》“草木依春發(fā),山城未見花。風光何處好,應到野人家”。源自歐陽修《戲答元珍》詩“春風疑不到天涯,二月山城未見花”句。《戊戌元旦》“昨宵爆竹匝街聲,萬戶新桃日正晴。客思欲歸歸未得,春風依舊動鄉(xiāng)情”。源自王安石詩《元日》“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句?!兜菢情e望》“高樓閑望滿山春,桃李菲菲柳色新”,源自于王維詩《渭城曲》“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句?!端湍丝禋w故里》“從茲分別去,相會又何年”,源自李白詩《送友人》“揮手從茲去,蕭蕭斑馬鳴”句?!稇堰h》“平生最蕭瑟,扶老錦城游”,源自杜甫《詠懷古跡》“庾信平生最蕭瑟,暮年詩賦東江關”句。

羅綿纖《接郎主書》:“尺素朝隨賓雁來,窗前開看獨增哀。歸期曾報秋池雨,秋已深時又不回”?;美钌屉[《夜雨寄北》“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对乱菇瓨怯兴肌罚骸?img src="https://img.dushu.com/2022/02/20/10404023735898.jpg" alt="" />花風送一簾香,冰簟銀床水閣涼。思寄愁心與明月,湘波上下逐仙郎”、《得碧簫錦城書》:“我欲將心倩明月,幽情還寄浣花湄”,化用李白詩句“我寄愁心與明月,隨君直到夜郎西”?!洞呵纭罚骸耙黄盒囊捳l寄,西樓獨上脈無言”化用李煜詞“無言獨上西樓”。《水亭偶詠》:“后溪花落知多少,盡日流紅過水亭”,化用孟浩然詩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江曉偶興》:“曉看紅濕處,水外白家林”,化用杜甫詩句“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赌捍弘s詠》:“眾綠漸肥紅漸稀,瑤階芍藥映香幃”,化用李清照詞“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遏胨捍骸罚骸敖限率従G無盡,雨絲風片滿南州”,化用湯顯祖《牡丹亭》中曲句“朝飛暮卷,云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洞雾嵄毯嵚狕L》“花邊閑倚雕闌立,細聽嬌鶯自在啼”,化用杜甫詩《江畔獨步尋花七絕句》(其六)“流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读⑶锶粘世芍魉骱汀贰昂畏裂嘧訉⑷缈?,忍別雙棲玳瑁梁”,化用沈佺期《古意》“盧家少婦郁金堂,海燕雙棲玳瑁梁”。

華璇《送夫弟恒還里營葬先夫》“行行復行行,淚灑霜林丹”,化用《古詩十九首》“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

喜用冷僻之詞:

唐貞《暮春》:“昨夜聞風雨,今朝見落花。園林春欲盡,婪尾幾枝斜?!薄袄肺病睘樯炙幍膭e名。羅綿纖《村行》:“一徑村家竹,檀欒劇可憐”,“檀欒”用來形容竹秀美的樣子、《春夜》:“子規(guī)啼竹外,么鳳宿桐陰”,“么鳳”指一種像鳳凰但體型較小的鳥、《夜庭月坐》:“芻尼翻樹頂,猧子臥花陰”,“芻尼”是梵語,指喜鵲、“猧子”指小狗。

趙氏閨媛詩以溫婉細膩,含蓄蘊藉為主,但于主體風格之外,偶見豪放之別調如鄭淑昭的《夢》:

六龍飛空系不住,奔隨海水長流去。南風悠悠吹野心,卷入浮云最深處。

浮云如絮絮如煙,碧海青天無盡年。九琳之堂八瓊室,瑤光寶霧何瑩然。

紛紛燕蝠爭晨瞑,蛺蝶聯(lián)翩呼不醒。舉頭一笑杯自空,蓬萊九萬云霞紅。

此首詩一如李清照的《漁家傲》詞,以記夢的形式,表現(xiàn)了人性拘束下渴望精神自由的強烈愿望,那“系不住”的曠世豪情,想落天外,那“舉杯一笑”中,又蘊涵了多少現(xiàn)實的無奈與悲哀。

七、余論

綜上,趙氏閨媛詩從內容及藝術技巧上,均大致不出清代婦女創(chuàng)作一路,但它具有家族同一性之特點,且出現(xiàn)在窮荒遠僻黔北一隅的狹小地域,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她們詩中對人生的體悟、對親情友情的啜飲,對苦難的哀吟,對自然山川的贊美,對歷史文化的追慕,還有那深厚的古典詩歌功底,都不能不引起我們強烈的震撼。作為鄭珍為代表的沙灘文化之旁枝,對她們的研究可以深化沙灘文化的深厚底蘊。同時,作為晚清黔北的女詩人群體,她們也應該是晚清黔北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因而具有研究的重要價值而不應被人們所遺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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