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前言

宋詞三百首(升級版) 作者:呂明濤,谷學彝 譯注


前言

詩有唐宋之分,故歷來選詩者鮮有將注重意趣之唐詩與注重理趣之宋詩攬入同一部詩選中者。詞則不同,詞作為一個晚近出現(xiàn)的文體,萌芽于唐代,成長于五代,至兩宋始成熟結實,完成其生命周期。唐宋詞之間血脈貫通,故歷來選詞者并不把唐詞、宋詞劃然分開,大多唐宋兼收,若《花庵詞選》、《草堂詩余》之類。但是,宋詞作為詞史之犖犖大端,自然有其自足之存在,因而宋詞的斷代選本,亦代不乏編,自宋代曾慥《樂府雅詞》啟其端緒,至上彊村民之《宋詞三百首》,已蔚然可觀。

龍榆生《選詞標準論》:“晚清詞人,頗喜選錄,以寄其論詞宗尚。各矜手眼,比類觀之,亦可見當時詞壇趨向?!蓖砬逶~家選本如陳廷焯之《云韶集》和《詞則》,樊增祥之《微云榭詞選》,譚獻之《篋中詞》,馮煦之《宋六十一家詞選》,梁令嫻、麥孟華之《藝蘅館詞選》,況周頤之《蕙風簃詞選》,這些選本或初具綱目,或并未完稿,或雖已編成,但影響甚微,只有上彊村民之《宋詞三百首》,及今八十余年而影響不衰。

《宋詞三百首》編者上彊村民,為朱祖謀號。朱祖謀(1857—1931),原名孝臧,字古微,浙江歸安人,因世居歸安埭溪渚上彊山麓,故號“上彊村民”,又號漚尹。清光緒九年(1883)進士,歷官國史館協(xié)修、會典館總纂總校、翰林院侍講、禮部侍郎。光緒三十年(1894),于廣東學政任上辭官歸隱蘇州。朱氏早年工詩,四十歲始專力詞學,遂成為近代詞學宗師,與王鵬運、況周頤、鄭文焯并稱清季詞學四大家。其詞作《彊村語業(yè)》,“海內(nèi)奉為圭臬”(吳梅語)。所編刻《彊村叢書》,匯集唐、五代、宋、金、元詞總集五種,別集一百六十二家,精審嚴校,洵為善本?!端卧~三百首》為彊村老人晚年編訂。張爾田《詞林新語》云:“歸安朱彊村,詞學宗師。方其選三百首宋詞時,輒攜鈔帙,過蕙風簃,寒夜啜粥,相與探論。繼時風雪甫定,清氣盈宇,曼誦之聲,直充閭巷?!笨芍诉x并非彊村老人獨任其事,其間亦有況周頤、張爾田等人的切磋裁定之功,堪稱是一部凝聚了近代詞壇精英們心力的扛鼎之作。

此編1924年刻印后,又經(jīng)過增刪,因而市面上流傳有兩個版本。初刻本收詞人八十七家,詞作三百首。龍榆生《選詞標準論》:“(《宋詞三百首》)錄宋詞八十七家,而柳永十三首,晏幾道十八首,蘇軾十二首,周邦彥二十三首,賀鑄十二首,姜夔十六首,吳文英二十四首;七家之作,乃占今書三分之一以上,儼然推為宗主;而疏密兼收,情辭并重,其目的固一以度人為本,而兼崇體制;然不偏不頗,信能舍浙、常二派之所短,而取其所長,更從而恢張之,為學詞者之正鵠矣?!饼埵纤姰敒槌蹩瘫?。

唐圭璋《宋詞三百首箋》于1934年由上海神州國光社出版,書前有吳梅寫于1931年的箋序,序中稱:“彊村所尚在周、吳二家,故清真錄二十二首,君特錄二十五首,其義可思也?!眲t吳梅所見、唐圭璋箋釋所據(jù),為彊村晚年重編本。吳梅寫序的當年,彊村老人離世,吳序稱唐氏著此書,“晨夕鈔錄,多歷年所”,則唐圭璋《宋詞三百首箋》撰成于彊村去世之前。由于重編本未經(jīng)刊刻,而書稿又因戰(zhàn)亂不知下落,無從查考,故增刪情況只能通過唐氏《宋詞三百首箋》1947年上海神州國光社重印本附錄推知。附錄顯示,彊村晚年對《宋詞三百首》又增刪過兩次,第一次增錄了張孝祥、范成大、姜夔、周密、蔣捷、張炎、王沂孫各一首,辛棄疾、吳文英各二首,合十一首。又刪去張先、晏殊、歐陽修、蘇軾、黃庭堅、吳文英等二十家共二十八首。僅余詞人八十一家,詞二百八十三首。第二次又增林逋、柳永各一首,最后的收錄情況是:詞人八十二人,詞二百八十五首。

今次整理以1924年初刻本為底本。為尊重文獻本真,詞人順序、詞作次第,一仍其舊。只是將原編誤歸李甲名下的《憶王孫》(萋萋芳草憶王孫),劃歸李重元;將原編黃公紹名下的《青玉案》(年年社日停針線),據(jù)《全宋詞》定為無名氏詞。詞作原文,校以中華書局1999年版《全宋詞》簡體橫排增補本,有些詞還參校了諸家總集、別集等,文字異同,擇善而從。如蘇軾《定風波》(莫聽穿林打葉聲):“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薄笆捝倍?,《全宋詞》作“瀟灑”,不知何據(jù)。查《四部叢刊》影印宋版《集注分類東坡先生詩》,蘇軾有《獨覺》詩:“翛然獨覺午窗明,欲覺猶聞醉鼾聲?;厥紫騺硎捝?,也無風雨也無晴?!焙髢删淙芍獞浴笆捝睘槭?。為節(jié)省篇幅,未出校記。詞正文標點遵循《全宋詞》體例,以簡明為主,葉韻處用句號,句用逗號,讀用頓號。

作者小傳,盡量不對歷史人物作是非評判。對一些有爭議的詞人生平,除了借鑒學界的最新研究成果,也進行了必要的考證,比如詞人程垓的生平,俞平伯《唐宋詞選釋》引楊慎《詞品》云:“東坡中表之戚”,接著說:“非必昆弟同輩,其說未知所據(jù)?!庇崾纤坪跤X察到蘇軾與程垓之間的時代差距,并未遽然判斷,而是兩說并存。唐圭璋《讀詞札記》中“程垓非東坡中表”條經(jīng)過考辨,指出“顧自來以垓為東坡中表,實大誤也。此說原始于楊(慎)升庵,毛晉從之,后人遂沿其說而莫辨”。唐氏所論大致不差,但仍非確論。楊萬里《誠齋集》卷七十《舉眉州布衣程侅應賢良方正科同安撫司奏狀》:“眉州布衣程侅,經(jīng)明行修,通達國體,其探索王霸,有仲舒師友淵源之淳,其議論古今,得蘇洵父子治亂之學?!薄俺虂臁奔础俺疼颉??!墩\齋集》卷二十三有詩《題眉山程侅所藏山谷寫杜詩帖》:“杜家碧山銀魚詩,黃家虎臥龍?zhí)帧A‰y取真寄愁,程家十襲今三世。程家蘇家元舅甥,子瞻正輔外弟兄。正輔有孫文百煉,筆倒三江胸萬卷。公車獻策五十篇,玉札國體航化源。遠謀小扣囊底智,環(huán)詞未出海內(nèi)傳。三年抱璞咸陽市,子虛無因達天帝。如今卻買巴峽船,峨嵋山月秋正圓。丈夫身健恐不免,即召枚皋未渠晚?!睋?jù)此可知,程垓即蘇軾中表程正輔之孫。類似的考證文字,為省篇幅,不在小傳中一一展開。

詞牌原本指填詞用的曲調(diào),最初的詞都是配合音樂來歌唱的,有的按詞制調(diào),有的依調(diào)填詞,曲調(diào)的名稱即詞牌,一般根據(jù)詞的內(nèi)容而定。后來主要是依調(diào)填詞,曲調(diào)和詞的內(nèi)容就不一定有聯(lián)系了,而且大多數(shù)詞都已不再配樂歌唱,所以各個調(diào)名只作為文字、音韻結構的定式。盡管詞牌已被符號化,但是考察詞牌的本源、本事,仍能為我們閱讀詞作提供鑒照。比如詞牌《蘇幕遮》,原為唐教坊曲名?!短茣肪砣摹墩摌贰罚海ㄉ颀垼┒耆拢⒅萸逶纯h尉呂元泰上疏曰:“比見都邑城市,相率為渾脫,駿馬胡服,名為蘇莫遮。旗鼓相當,軍陣之勢也;騰逐喧噪,戰(zhàn)爭之象也;錦繡夸競,害女工也;征斂貧弱,傷政體也;胡服相效,非雅樂也;渾脫為號,非美名也。安可以禮儀之朝,法戎虜之俗;軍陣之勢,列庭闕之下?竊見諸王,亦有此好,自家刑國,豈若是也?!笨梢?,此曲流傳中國當在唐中宗之前。據(jù)呂元泰的描述,此曲最早應屬軍樂。唐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卷四十一“蘇莫遮”條:“‘蘇莫遮’,西戎胡語也,正云‘颯磨遮’。此戲本出西域龜茲國,至今猶有此曲。此國渾脫、大面、拔頭之類也?!睋?jù)《宋高僧傳》,慧琳俗姓裴氏,西域疏勒人。主要生活在唐貞元、元和年間??梢姶饲緸楹匚枨?,最遲在唐神龍年間,由并州傳入中原,一開始在王侯貴族家出現(xiàn),唐貞元、元和年間,已在中原廣泛流傳。至宋,詞家用此調(diào)度為新曲。經(jīng)過梳理,這一曲調(diào)的演化軌跡就比較明晰了。這類文字,在每首詞的注(1)部分都有介紹(重出詞牌除外)。

另外,每首詞的注(1)部分除了介紹詞牌本事外,還對每首詞作的內(nèi)容進行串講,并以凝練的文字對每首詞的寫法、藝術特點進行歸納總結,以幫助讀者更好地鑒賞作品。注釋的其他部分,除了字音、字義、名物制度以外,還盡可能將詞作中的語典、事典注釋出來,以提高讀者閱讀的審美興味。實際上,詩詞的鑒賞趣味,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讀者對作者運用典事的默示與領悟。達到這一步,才能不僅理解詩詞的篇中之言,還能把握其言外之意。

近年來,《宋詞三百首》的箋釋、評注本層出不窮,可謂“你方唱罷我登場”。本書絕不敢說“后出轉(zhuǎn)精”,但的確是經(jīng)過認真整理的注本。由于學識有限,錯誤失當之處,仍復不少,懇請讀者不吝賜教。

呂明濤

2015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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