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詮釋學視野下的《涉江詞》程氏箋注

一、引言

《涉江詩詞集》為《沈祖棻全集》之一種，由河北教育出版社于2000年12月出版。據(jù)張春曉為該書所作的《后記》可知，《涉江詞》是作者沈祖棻生前手定本?！渡娼~》由甲稿(1932—1940年)、乙稿(1940—1942年)、丙稿(1942—1945年)、丁稿(1945—1946年)和戊稿(1946—1949年)五部分組成。1978年油印刊行。1982年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1994年，江蘇古籍出版社出版《沈祖棻詩詞集》時，由程千帆加了箋注。程氏在壬申十月為《涉江詞》所作的《敘錄》中，對箋注的緣由作了說明。曰：“又就所知于其本事略加箋識，以為讀者之助，不能備也?！?sup>[1]可見，程氏箋注《涉江詞》是為了揭示其中的一些本事，以幫助讀者了解詞人創(chuàng)作背景。盡管程氏自己說，箋注“不能備也”，但在學者舒蕪看來，“都是關(guān)鍵扼要之處”。^[2]程氏箋注的義項，大致有四類：一是關(guān)于時事、政治、社會內(nèi)容的。二是關(guān)于箋注者與詞作者“四十年文章知己、患難夫妻”生活經(jīng)歷的。三是介紹作品中涉及的師友。四是對一些評論《涉江詞》的評語作進一步的解釋。

誠然，程氏箋注，對讀者閱讀、理解《涉江詞》有著重要的幫助作用。若沒有這些箋注，讀者是很難明白詞人的創(chuàng)作用意的。

舉例來說，沈祖棻有一首《鷓鴣天》詞，詞曰：

芳會金錢約日來，香箋遞處雀屏開。舊盟枉費三生誓，新制空夸八斗才。 金作屋，錦成堆。故應(yīng)著意向妝臺。佳人苦自描眉樣，捧得瑤函上玉階。^[3]

面對這樣的作品，許多讀者都可能像舒蕪一樣提問：“這是寫什么的呢？不容易說清楚。”^[4]此時，當人們借助了程氏箋注，就會明白許多。程氏箋曰：

此第三首，詠一九四六年國民黨政府召開大會通過憲法事也。是年十一月，蔣介石召開國民大會，中共及民主同盟拒絕參加，而青年黨及民社黨則甘與同流合污。十二月，會中通過所謂中華民國憲法，并于翌年一月公布之。上闋首二句及下闋首三句皆謂當日參加此會之國大代表，乃或爭權(quán)勢，或求財賄之徒，而國民黨則投其所好，終得達成彼此各得其所之交易也。唐玄宗宴王公百寮，曾于承天門下撒金錢，許五品以上官員爭拾，故杜甫曲江對雨詩有“何時詔此金錢會”之句。金屋堆錦，亦喻高官厚祿。香箋，謂代表證書也。魯迅嘗謂：孔雀開屏自炫，而后竅亦隨之而見。其語甚謔，此暗用之。妝臺，喻會場。舊盟句，謂國共和談徹底破裂。新制句，謂國民黨人迅速炮制憲法于會中通過也。佳人，謂胡適?，幒笐椃ㄎ谋?。此憲法通過后，由胡適代表全體國大代表獻與蔣介石，故末二句云然。一九二八年，胡適因此批評國民黨，曾被國民黨中央訓練部函國民政府，請對之加以警告，國民黨上海市黨部甚至決議請中央拿辦之。乃曾幾何時，竟成為只有向前之過河卒子。卿本佳人，奈何作賦？詞于描眉樣之上加一苦字，意在斯乎？^[5]

因此，為了讓讀者“說清楚”《涉江詞》在“寫什么”，箋注《涉江詞》便顯得十分必要。

二、《涉江詞》箋注的必要性

那么，讀者“不容易說清楚”《涉江詞》在“寫什么”的原因是什么呢？我們認為，程氏箋注《涉江詞》中的《鷓鴣天》(極目江南日已斜)詞的一段文字，說出了其中的原因。程氏指出：

大抵作者東歸后所為美人香草之詞皆寄托其對國族人民命運之關(guān)注。嘗謂張皋文求之于溫飛卿者，溫或未然，我則庶幾。今發(fā)其凡于此，讀者審之。^[6]

這段箋語，可以視為程氏對自己箋注《涉江詞》必要性的說明。程氏認為，詞人在“東歸”后所寫的“美人香草之詞”，都寄托了對國家、民族和人民命運的關(guān)注之情。所謂“美人香草”，是指自屈原《離騷》中所創(chuàng)造的一種藝術(shù)表現(xiàn)方法，主要采用比興和隱喻的手法。這也就揭示了沈祖棻在詞的創(chuàng)作上，采用的是比興和隱喻的特殊方法。而這種創(chuàng)作方法的運用，在程氏看來，是沈祖棻自覺繼承清代張惠言詞學理論的一種表現(xiàn)。程氏列舉了沈祖棻對張惠言詞學詮釋理論與方法的看法。在沈祖棻看來，張惠言在解讀溫庭筠詞時所依據(jù)的理論與方法，運用在溫庭筠詞上，未必適合；如果運用在她沈祖棻的詞上，倒是相差無幾。

沈祖棻所謂的“張皋文求之于溫飛卿者”，即是指張惠言在《詞選》中以比興和隱喻的方式，對溫庭筠《菩薩蠻》(小山重疊金明滅)一詞所作的詮釋。張惠言《詞選》在評論溫庭筠的這首《菩薩蠻》時指出：“此《感士不遇》也?！栈ā木?，《離騷》初服之意。”^[7]雖然說，沈祖棻對張惠言以比興說溫詞的個案表示異議，但在總體上對這種說詞方法是認同的。對此，沈祖棻在其《清代詞論家的比興說》一文中，更有過明確的論述：“到了清代，張惠言有意識地提倡比興說詞，才更使人認識到了這一方法對于詞的欣賞和創(chuàng)作的重要性?！?sup>[8]認為張惠言以比興說詞的詮釋理念，不僅對詞的閱讀、理解具有重要的意義，而且對詞的創(chuàng)作也產(chǎn)生了重要的指導(dǎo)作用。